曲筱陽像有些不認識似的看著單世鈞。
“是我的錯覺嗎,你話好像變多了。”
單世鈞:“……”
曲筱陽避開男人的灼灼視線,微微垂眸:“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單世鈞依舊看著她:“你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我買了粥,多少吃點兒。”
曲筱陽沒答話。
單世鈞從病房離開許久後,曲筱陽才轉頭,看向床頭櫃上放著的保溫桶。
打開保溫桶,濃鬱的雞肉和香菇味撲鼻而來,夾雜著淡淡的米香。若換成平時,餓了一天的曲筱陽絕對能毫不顧忌淑女形象,將桶底都刮得乾乾淨淨。但今天的曲筱陽,剛一聞到肉味,一股惡心的感覺立刻從胃裡翻湧到嗓子眼。
這完全是身體的條件反射,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
“唔……”
曲筱陽趴在床頭乾嘔了一陣,胃裡是空的,什麽都嘔不出來,但即便這樣,那種惡心的感覺卻也揮之不去。
她一聞到肉味,就會想到之前在酒店門前,空氣中彌漫的那種血腥味。明明也是經常上手術台見血的人,此刻卻似脆弱得受不得丁點兒刺激的小孩兒。
曲筱陽慢慢縮進被子裡,雙手抱在胸前,將自己團成了嬰兒在母體時的樣子。精神極度緊繃,卻不敢合眼。因為一閉眼,就立刻會被帶回當時的那個場景,一遍一遍在腦中回放。
*
“身體上是沒什麽大礙了,但我們現在主要擔心的就是她可能會發展成PTSD。PTSD你……應該知道吧?創傷後應激障礙綜合症。”
“我知道,之前有戰友也遇到過這種情況。”
關著門的診室內,單世鈞正在和曲筱陽的主治醫生談話。
單世鈞放在膝上的手指曲握成拳:“PTSD能提前乾預嗎?我聽說……有些人在最初幾天或幾周可能沒有明顯症狀。”
主治醫生歎了口氣:“沒有特效藥。目前對於比較嚴重的PTSD患者,我們開的都是抗抑鬱的藥,因為很多PTSD患者後期會發展為抑鬱症。根據病人情況不同,我們還是主要推薦心理療法,幫助病人進行認知重構。”
“……我明白了。”單世鈞微微蹙眉,眸中波雲詭譎。
主治醫生見他眉間陰雲密布,心事繁重,又開解道:“其實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她自己是醫生,心裡應該清楚PTSD的嚴重性。既然知道,她一定也會引起重視,努力調整心態的。”
單世鈞依然不語,這話他就不太敢苟同了。民間不是有句俗語麽?醫者不自醫。而且術業有專攻,曲筱陽的強項是外科,不是心理學。
單世鈞安靜了片刻:“我還有個顧慮。”
主治醫生:“你說。”
單世鈞黑眸裡露出一種複雜的情緒,頓了頓:“因為她是與罪犯進行過密切接觸的重要證人,警方這邊還需要她配合進行一些筆錄。這過程中,必定會要求她對一些細節進行回憶。”
主治醫生沉默半晌,歎了口氣:“以我的經驗來說,這談話越早進行越好。畢竟……長痛不如短痛。”
單世鈞:“我明白了。謝謝你,王醫生。”
走出診室,單世鈞看了眼手機,上面有兩通林競的未接來電。
他走到僻靜的地方,回了個電話過去。
“參謀長。”
林競也不跟他廢話,直切正題:“曲醫生還好嗎?”
“嗯,剛醒。”林競頓了頓,“精神狀態不太好。”
林競頓了頓:“筆錄還是要做的。”
單世鈞:“嗯。”
林競歎了口氣:“雖然現在可以順著方俊傑這條線摸出些東西,但出了這次的事情,羅顯洋短期內應該不會有動作了。”
單世鈞忽然壓低聲:“據我們的線人說,本來這次過來接頭的不是羅哲。是他自己換下了原本負責的人,悄悄過來的。他們內部似乎有一些問題。”
“對我們來講,相當於也要從頭來過了。”林競再次停頓,他似乎有些別的顧慮,說話都不像平常那樣果斷了。
“不過,這都不是我最擔心的事……”
林競安靜了兩秒,沒有繼續下去。
“算了。你先留在那邊善後吧。保持聯系。”
“嗯。”
*
單世鈞再去探望曲筱陽時,已是深夜。
床空著,病房裡也沒人。
單世鈞看到擺在床頭的那個保溫飯桶,微微皺眉。他走近了,打開保溫桶,裡面的粥已經涼了,一口沒動。
護士站的小護士打著哈欠整理著病案,單世鈞走過去,輕輕敲了一下櫃台桌面。
“打擾一下。”
小護士見到是他,立刻站起身:“啊……你是來找曲小姐的吧?”
這兩天他總出現在住院部,小護士們都對他很眼熟了。
單世鈞微微一點頭:“她去哪兒了?”
小護士指了指走廊另一頭:“曲小姐說病房裡有些悶,我看她往那邊的娛樂室去了。”
單世鈞:“謝謝。”
所謂娛樂室,就是一間掛了電視的公共休息室。醫院裡也沒什麽別的娛樂活動,晚上會給住院的病人們放點電視節目,調解下氣氛。
單世鈞隔著娛樂室的玻璃窗,看見了抱膝坐在椅子上的曲筱陽。她今天沒有像平時那樣幹練的束發,柔順的長發垂在臉側,小臉慘白,尖尖的下巴擱在膝蓋上,像擺放在櫥窗裡的瓷娃娃。美麗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