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穹蒼終於別開視線。她第一次掀開桌上的文件,用細長的手指夾著紙張來來回回翻看。
“你說你九點二十分左右見完死者,之後就跟她道別了。可是你再次抵達相機店的時候,已經將近九點四十五分。按照兩地路程,不管你走得多緩慢,都不可能需要那麽長的時間。”穹蒼掀起眼皮,目光銳利地望著他,不放過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這段時間裡,你去了哪裡?”
范淮說了個出人意料的答案:“我穿了一雙新鞋子。”
穹蒼不明所以地偏過頭:“嗯?”
“我媽給我買了雙新鞋子,我不希望它被打濕。”范淮道,“後來雨越下越大,出去的路,地勢又比較低,前面漲了有多積水,不小心就會把鞋子泡壞。所以我在一戶人家的屋簷下面等了等。想等雨小一點,再從邊上過去。”
他的喉結隨著他說話,小幅上下滾動,放在桌上的手指也收緊起來,暴露了他的心情。
穹蒼問:“有人能替你作證嗎?”
范淮還是搖頭,動作很輕:“沒有。”
穹蒼:“那有上網記錄嗎?”
“……沒有。”范淮的聲音變得低沉喑啞,“我當時在打單機遊戲。”
穹蒼沉默,賀決雲也因為二人的沉默而停下了記錄的動作。
這種令人窒息的安靜,讓范淮臉上出現恍惚的神態。
這一幕太過熟悉,范淮有種雲裡霧裡的不真實感,仿佛自己的靈魂飄出了身外,正在從第三方的視角圍觀這可笑的場景。
一個罪犯,在無從狡辯的情況下,胡扯著可笑的理由進行辯解。他對面穿著製服的警察,會用一種不屑、冰冷、諷刺的目光看著他、評價他,並且在心底給他打上一個卑鄙者的標簽。
范淮深深吸了口氣,將腦海中的零碎畫面前部驅趕出去。
穹蒼:“劉璐在調查什麽事情?她有沒有什麽仇人?”
“不知道!”
范淮這一次的回答顯得有些生硬,對自己的無力感到生氣,也對自己的處境感到不滿,所以無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輕微的一聲,文件被合上。
穹蒼一手按在扉頁上,分明是沒有起伏的陳述,卻有著能將人的火氣瞬間挑動起來的不善。
“所以,關鍵的問題你一個都不知道。而能證明你清白的證據,你一件都沒有。是嗎?”
范淮的眼睛裡蹦出一道怒火,他梗著脖子,倔強地抬起頭,與對面的人直直瞪視。那是十六歲的“寧冬冬”唯一能表達抗議的方式。
直播間的觀眾早已心生不忍,他們用力打字的手指差點將鍵盤按碎,過強代入感,讓他們對穹蒼都產生了一股怨懟。
“憐愛范淮了,知道他是無辜的之後,我再也不能看他露出任何受傷的表情。寶,快讓我抱著安慰一下。【哭唧唧】”
“不要虐了不要虐了!快虐死人了!【沉痛捂心】”
“穹蒼你再這樣對范淮,你的兒子們就要跑沒了。【微笑】你是不是搞錯陣營了?怎麽還來了一波反向輸出呢?”
“真實情況應該比現在要更難受吧,畢竟那時候范淮真的只有十六歲,而審訊的警察也沒有穹蒼那麽中立冷靜。審訊過程中,警方一定會施加很多壓力,從對方嘴裡獲取有效口供的。”
“【高亮】范淮從來沒有認過罪!從來沒有!一次都沒有!”
“坦白講,如果審訊的人是我,我真的會認為范淮是真凶……太巧了吧!我會覺得他連狡辯都不走心。”
·
范淮對劉璐死亡的細節,知道的不多。穹蒼很快結束了審訊,起身出去,留下范淮獨自落寞地坐在房間裡,等待下一個玩家。
賀決雲收拾東西的時候,余光看著范淮身上縈繞的陰鬱氣場,胸口都不由陣陣發澀。
但是他很清楚,比起不曾存在過的安慰與關懷,那種血淋淋的真實,才是范淮真實經歷過的人生。
范淮現在已經不需要過期的安慰了。那些被浸泡在淤泥池塘底部,無人知曉的苦楚,才是應該浮出水面,重見天日。
穹蒼大步走出審訊室,在紙張的空白位置快速寫下一段話,撕了下來,遞給一旁的刑警。
接到任務的警員快速掃了一眼,戴上帽子,徑直往外跑去。
穹蒼拿出手機,在群裡發了一條消息:“通知,開會。半個小時後,大會議室。”
半個小時後,能趕回來的刑警,都聚集在了寬敞的會議室裡,正在外面做排查的警員,也找了個相對安靜的位置,接入群聊頻道,旁聽他們的討論。
穹蒼翹著腳坐在上首位置,抬起手表看了眼,見時間差不多,冷峻地說了句:“那就開始吧。”
賀決雲滑動著鼠標,朝著其中一個帳號發去視頻請求。
投影屏幕上,正是不久前被穹蒼派出去執行任務的那個警察。他站在一個類似陽台的地方,手裡提著一雙白鞋,對著鏡頭進行全方位展示。
“已經洗了。洗得很乾淨。”
眾人看見這一幕,小聲討論起來。
“這麽貴的鞋子,一般不那麽粗暴地水洗吧?”
“寧冬冬他媽媽說,她看寧冬冬很喜歡這雙鞋子,但鞋底跟鞋面都被泥水打髒,就忍不住洗了。”
“那就沒辦法看出鞋子的汙染情況了,也沒辦法在鞋底提取出有用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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