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下雨的到底是恭山,還是噩夢卷土重來。
她只能用自己最後一點力氣,抓緊了魏跡的衣襟,用力到手指的關節微微發白,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魏跡。”倪沁咬著牙發出呼喚。
魏跡,救救我,我害怕。
雨聲越來越大,她覺得自己深陷在深淵裡,帶著魏跡去小溪邊釣魚那天飆車的時候她曾說:“深淵是吧,我就讓它看看,老娘好看嗎!”
可惜,外殼越是堅硬,內心就越是不堪一擊,就像那條小溪底部一張一合的貝殼,殼裡的肉是那麽柔軟。
那天的紛亂,恐懼,被人推著踉蹌著向前的失重,還有刀子刺進腰側的冰冷的觸感,這一切都卷土重來。
要命的是摔下來的時候她腰側被凹凸不平的土壁劃出的傷口,離舊傷的位置那麽近,明明知道那裡已經是一道疤痕了,但那種流著血的感覺還是讓她更加分不清此時此刻她身在哪裡。
倪沁只能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想要安慰自己,都過去了,不是真的,那些噩夢都過去了。
可越來越密集的雨聲和叫囂著卷土重來的回憶不肯放過她。
倪沁很絕望,很無助,也很無措。
突然,她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額頭抵在一個堅硬的胸膛上,耳邊除了雨聲,還能聽到一個強勁有力的心跳,砰,砰,砰。
那是魏跡,她能感覺到他把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甚至脫下了襯衫遮在她頭頂擋雨。
溫熱的胸膛和肌膚相親的觸覺,以及,魏跡慢悠悠的卻不曾停歇的低聲話語。
就像一隻無形的手,輕輕地拉著她,把她從深淵的泥潭裡拉起來。
被這樣護著哄著的倪沁,耳邊雨聲漸漸遠去,她腦海裡那些噩夢也漸行漸遠,取而代之的是魏跡的樣子。
初見時氣焰囂張地用皮鞋尖踢她屁股的樣子。
站在她屋子外面立著呆毛氣咻咻的生悶氣的樣子。
從哈雷上下來嚇得臉色慘白的樣子。
生病時臉上泛著紅暈抱著她撒嬌的樣子。
還有,罵罵咧咧地不情願掃著廚房的碎玻璃的樣子和明明覺得無聊還堅持陪她看了一夜星星的樣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倪沁感覺自己被魏跡松開了,離開了那個充滿安全感的懷抱。
她閉著眼睛,有一瞬間的恐懼。
魏跡,你也要走了麽?你也要放棄我了嗎?
“別怕啊矮子,我在呢,我沒有別的故事可講了,給你背詩,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像是一束陽光,驅散了最後的陰霾。
她嘗試著睜開眼睛,伴隨著那首氣息不穩的《將進酒》,等她完全從噩夢般的記憶裡走出來,已經是《蜀道難》的尾聲。
天色昏暗,倪沁看清了魏跡的樣子,赤.裸著上身,肌肉線條和繃緊的脊背上沾滿泥漿,平時臭美的精心抓出造型的頭髮已經被泥漿浸透,劉海兒被魏少爺不耐煩地卷著泥水撩到後面,額頭和臉上都是泥。
看上去有點好笑,但倪沁笑不出來。
她能看見魏跡胳膊上的某個傷口正在流著血,倪沁不知道這樣的傷口魏跡身上還有多少,只能看見泥漿裡摻雜著深深的暗紅色。
她眼裡的巨嬰、嬌花,這個還想著跟她拜把子的白癡蠢貨豬腦子,現在正赤.裸著上身,滿身泥濘,一次一次地摔倒,一次一次地爬起來,平時散漫的氣息都不見了,像一隻紅了眼的豹子,也像“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凌厲山峰。
他被汙水刺激得眼眶通紅,一雙深棕色的眸子裡滿是堅韌。
倪沁眼眶有些酸脹,在魏跡又一次摔倒準備爬起來的時候她霍然起身,把魏跡按回地上,蹙著眉看他。
想說,你是傻子嗎?你一個掉進小溪裡都會感冒的嬌花,把衣服都給我了你怎麽辦?!
被按在地上的魏跡先開口了,髒兮兮的臉上帶著笑意:“矮子,說真的,你還是這副囂張的樣子好看些。”
倪沁鼻子一酸:“你給我躺著,別動了!你以為從上面掉下來真的沒事兒麽!可能已經有內傷了,還亂動。”
魏少爺躺在泥漿裡深深看了倪沁一眼:“那你紅著眼睛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兒,我不得想辦法救你出去麽,怎麽樣?魏少爺帥麽?爺們兒麽?像英雄麽?”
倪沁被他氣笑了:“靠邊坐著去,剩下的我來。”
她沒說出口,默默地看著魏跡狼狽的樣子,心想,魏少爺,你今天很帥,確實像個英雄。
魏跡擺擺手:“別動我,我就這麽躺一會兒,累死爹了,矮子你說我是不是賊聰明?你看看我在土壁上砸出來的洞,一會兒咱倆就踩著那個跟攀岩那樣爬上去。”
說完了還打了個響指:“我當時應該去學建築,我簡直是個設計鬼才!”
“是是是,魏少爺聰明,你休息會兒吧,剩下的我來。”倪沁又恢復了平時的樣子,淡笑著說。
“還說是捕野豬的陷井,布置這破玩意的人也不知道來看看?真有野豬掉下來等他來也爛得只剩骨頭了,啊,累死老子了,破陷井真幾把深!”
身後的魏跡躺著休息也不消停,罵罵咧咧地抱怨著,但倪沁有種感覺,從她站起來那一刻魏跡眼裡的戾氣和繃直的嘴角就都不見了,甚至眼底漾起了笑意。
姑且認為,魏少爺那麽拚是在擔心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