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盞不懂季老先生的意思,沒貿然接話。
“我夫人平時工作較忙,和我也是聚少離多。”季慶振抬眼看著沈千盞,說:“年輕時,我賭一時意氣,和她分離兩地長達數年。如今老了,歲月不堪回憶,只剩下後悔。”
“後來想彌補,她說什麽我聽什麽,即使把她寵成了小女孩,遺憾始終還是遺憾。”
沈千盞笑了下,說:“人的一生太複雜了,從幼兒長成少年,要學著長大學會生存。好不容易獨立了,想著大展宏圖,又往往摔得頭破血淚,被現實教著做人。像您這樣,成就非凡,又能覓得真愛,一生平穩順遂,真的很難得。”
“不瞞您說,我一直很羨慕季總。季總的教養與氣度,如果不是季家這樣的門庭教不出來。”她頓了頓,雙手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我看得出來,季總的性格有很大一部分是受您的影響。他堅持自己所堅持的,熱愛自己所熱愛的,始終從容有度,沉穩自重。”
“我很受吸引。”
最後這句,沈千盞是再三斟酌之後才決定說的。
季清和對她的態度不言而喻,他坦蕩直接,即使是在季老先生與孟女士面前也沒做遮掩。上一次見面,孟女士的熱情款待已經傳遞了這個訊息。只是當時大家關系還比較生疏,出於教養,才閉口不談。
其次,應當也是考慮到她與季清和的關系並未好到可以談及感情問題,所以除了了解她家中幾口人,籍貫何方外,才並未多話。
但剛才,季老先生以自己與孟女士的感情經歷為引,暗示沈千盞不要令自己留有遺憾時,她就明白——她和季清和的關系就像隔著一層紗,那點朦朧,只是她以為別人看不見而已。
季慶振知道沈千盞聰明,見她沒揣著明白裝糊塗,自恃有季清和死心塌地就故意拿喬,心中喜愛更甚,慈眉善目地望著她,等她繼續說下去。
沈千盞得他眼神鼓勵,再沒顧忌,接著說道:“我剛到北京那幾年,野心勃勃,想要做番事業。但眼界尚淺,受過騙,差點一蹶不振。得朋友相助,才走出低谷。早年經歷讓我對感情這件事避如蛇蠍,後來事業小成,意氣風發,更堅定自己才是這輩子最大的依靠。”
但季清和的出現,讓她不由自主又心甘情願地一點點粉碎自己這幾年建立起的堡壘。
他是沈千盞第一眼就覺得不是池中之物的男人,他像身懷異寶的人間寶藏,引她不自覺想要窺伺與佔有。
與季清和在北京的那次重逢,她是真的覺得自己遭了現世報。
在西安沾的露水情緣,跨過茫茫人海,追上門來。
天雷都不敢這麽劈。
她畏懼自己沾上的這個麻煩,也不想平穩的生活被季清和打破,一面想要遠離想要撇個乾淨又一面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言不由衷也就算了,偏偏無法自控,想著再度春宵。
後來季清和一步一算計,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假裝看不見。
她人生前半場經歷的那場風浪,讓她死了半顆心。對感情有所顧忌是真,不願沾染情·色是非也是真,唯獨不敢再涉風月是假的。
她還有半顆心未死,也舍不得就這樣枯萎,於是悄悄盛放在山巔雲間,等人采擷。
風浪中撿來的這半條命,她無比珍視也無比自愛,所以總在自己的世界裡孤芳自賞。
從他幫向淺淺來解她之危,從他欲擒故縱搬弄技巧誘她入甕,從他不顧危險冒著風雪解她之困起,她無法再置他的深情於不顧,顧影自憐。
季清和如果不夠強勢、不夠堅持,他們不會有今天。
無論他少走哪一步都不行。
沈千盞輕輕吸氣,緩和了下心情,才道:“季總讓我知道人生還有第二種活法,我既向往也在努力嘗試。只是像我這樣人生過半,就已闖過低谷攀過高峰,歷盡山河,看過世界的人,生存習慣早已固化,真沒年輕時那麽敢孤注一擲。”
季慶振對她的觀點和格局很是欣賞。
現實世界本就紙醉金迷,更何況沈千盞身處名利醜惡都放大數倍的娛樂圈,仍能保持這份清醒,已經很難得了。
受孟女士的影響,季家在婚姻大事上的傳統向來是自由發展。只要不眼瞎到盡撿妖魔鬼怪進門,父母皆不會憑借自己的喜好強行乾預。
最初,因顧問一事,季慶振對沈千盞的印象並不算太好。直到上次在四合院,沈千盞談吐有度,作為小輩知禮謙和,他從重新修改了對沈千盞的印象分。
這回相比在四合院,季慶振更加滿意,他余光掃向不遠處不知站了多久的季清和,含笑道:“你的心境比同齡人成熟不少,倒也不必妄自菲薄。謹慎穩重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都有好處。”
沈千盞受教。
她的這些話無人可傾訴,今天說出口,居然是對著季老先生,她意外的同時也悄悄松了口氣。
正有些無話可說時,季麟的聲音脆脆的,在她身後不遠處響起:“小叔叔,我們還要在這裡站多久?”
沈千盞:“……?”
賣馬匹。
——
飯畢,夜幕降臨。
季老先生邊擼著曾孫,邊看沈千盞和季麟頭湊頭地研究怎麽拚鋼鐵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