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緩慢切過來---
殘陽如血,何遠一身粗麻衣,和他差不多的年紀,十七八歲的眼神裡竟然還有未磨平的桀驁。
何父手中的藤條帶倒刺,抽過時能剌出無數個細小的口子。
孟航正皺著眉,一低頭猝不及防地和何遠對視上,愣了愣。
鏡頭分別在兩人黑白分明的眼前定了定一個懵怔,一個倔強。
彼時已是傍晚,落日的余暉落在兩人眼中,鏡頭上下平行---一個逆光如黯淡血色,一個刺眼不可細看。
孟航心底突然一慌,迅速地收回了視線。
養母卻拖著他顫巍巍上前攔人,氣虛地喊:“哎呦老姐姐!可別打了!好不容易得個男娃,可不能打壞了!”
婦人沒有跟上,在後邊兒不嫌事兒大地攪著混水。
孟航低頭扶著人過來,耳尖地聽到一聲細微的冷笑。他似無所覺,沒抬眼,也沒動。
何家男人又狠狠一藤條抽在少年身上,罵罵咧咧:“打地就是他!個倔狗玩意兒,今不改名字老子就打死他!”
養母歎了口氣,接著勸:“改個字兒的事情,哪個用著這麽打!多勸勸就好了邁!”
何家男人沒理她,罵罵咧咧地又抽了兩鞭子,養母見勸不住也看不下去,搖搖頭扶著人走了。
副導迅速招了招手,鏡頭滑向趴在長椅上的何遠。
---太陽已落至屋簷,最後一絲金色的光灑在背對著他低頭走遠的少年身上---
何遠似乎是想抬頭看一眼,可脊背的傷口卻疼得他沒有半分力氣。
他滿心荒涼地側著臉,從低垂的視角,只看得見少年腳踝上一粒細小的鈴鐺。
何遠唇色蒼白,耳邊盡是聲聲咒罵,他在耳朵的嗡鳴聲中輕輕閉了閉眼。
“卡!過了,等會兒再把過渡重拍一下!”
下了場差不多八點半,劇本裡的夜戲都在夏季,現在倒是用不著通宵,他們早早就收了工回了賓館。
安澤洗完澡,擦著頭髮往床邊一坐,有些發愣。
他驟然想起傍晚時和安淮的那一眼對視。
兩個人已經快半個月沒有見面了。安淮在二號組拍著他的戲份,他在一號組,連晚上住的賓館都不一樣。
不是沒有想過趁著換場的時候見一面,可每次都是剛一結束就被各自拉走講戲……盧生防著很緊。
下午第一面起始至現在,他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思之如狂。
安澤吸了口氣,往床上一躺閉了閉眼。手機就在旁邊,沒網沒錢,想聯系都沒有辦法。
不可否認,盧生的辦法起到了絕對的作用。起碼他一直到現在都可以感覺得到,傍晚的那一眼初見,他們眼中的感情絕對不會空洞。
他有些入戲了,相信安淮也是。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十點五十二,安澤緩緩吸了口氣,起身吹乾頭髮,關了燈。
窗外的月色微弱,他站起身點了根煙,閉著眼一幀一幀地回想著台詞。眼前不受控制地晃過臆想中的某種結局,安澤猛地睜開眼,手指顫抖。
指間的煙明明滅滅,卻沒有吸上幾口。四周寂靜地有些發慌,煙霧繚繞間安澤突然想起之前在浴室的那為數不多的幾個晚上,肌膚觸碰吐息溫潤似在昨日。
他頓了頓,用力按滅了煙蒂往煙灰缸裡一扔,閉上了眼。
賓館的床很硬,被子上帶著洗衣液的香氣,安澤扯過來蓋在臉上。
半天,他抬手按了按眼睛,被角上洇濕了一團。
南風過境,天氣一天天暖了起來。五月份初,盧生接到公司的要求算了經費和電影節時間,終於加快了進度。
安淮接到第二天拍對手戲的通知時,猛地抬起頭愣住了,手中的劇本被攥得變了形。
“去把鐮刀上的泥洗洗,洗完記得曬曬乾,麽得生鏽。”養父拿起毛巾抹了把汗,臉龐粗黑,“我先回家咯,一會子你自己回來。”
孟航低頭應了一聲,拎起兩把鐮刀往河邊去了。
中午的太陽很大,空氣中飄著青草的泥土腥氣。
男人走遠了,孟航突然停了停,抬頭望西北方向的山窩處看了兩眼。山上鬱鬱蔥蔥,一眼望不到盡頭,他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鏡頭在他緊攥而暴出的青色血管上停了停---
河岸在地南邊,他越過草塘走過去,隨手撥開叢叢的灌木雜草。
“停停停停!孟航你怎麽回事兒什麽破表情!這個時候你他媽還不知道河邊有人!”盧生擰眉用力敲了敲桌子,“重拍!”
安澤手有些抖,幾乎要握不住鐮刀。他臉色蒼白地盯著半人高的雜草叢,低聲說了句對不起,轉過身重新走到地西邊。
雜草處有淺淺的泥沼,一直延伸著,截停處是東邊全村共用的一個大地窖,裡面存放著村子裡各類的通用雜物。
孟航低著頭扒開草叢,剛要往前走,一抬眼卻和一個人對上視線。
何遠穿著件洗得泛白的短衫,身形清瘦,蹲在河岸邊的一個大石頭上回頭看著他,神情如唇色冷淡,目光漠然。
河水碧綠,水面上垂著幾根長枝條在河邊上蕩起圈圈波紋。
孟航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愣愣地跟他對視著。
鏡頭轉了轉---何遠的衣服有些短了,手腕處露出段裸.露的皮膚來,上面縱橫交錯著幾道醜陋的疤痕大概是頭幾個月打的傷口結了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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