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對於已經自成一套邏輯的家長來說,他們不僅會砍斷小孩伸來的手,還會緊緊纏著他,企圖將他拖進深淵。
宴青川不想看到那一幕。
他一直沒說話,鬱尋春有些奇怪:“宴青川?”
“聽我家老頭說,你偷偷在他面前叫我阿宴?”
“我沒……”
“真的沒有?”
鬱尋春不吱聲了。
“哦,你背著我就是‘阿宴’,當著我的面就只會‘宴青川’‘宴青川’。”宴青川哼哼。
鬱尋春沉默著不說話,耳根悄悄在發從中發燙。
“你不要轉移話題,這和我們現在說的事又沒有關系。”
“怎麽沒關系?你叫聲阿宴來聽聽,我或許就會告訴你呢。”
鬱尋春緊抿著唇,有些難以開口。
背對宴青川的時候,用阿宴來代指他,他說得非常順口。
但面對宴青川時,這兩個過分親密的字,卻很難說口。
宴青川在為難他。
宴青川確實在為難他。
他希望鬱尋春像平時那樣,惱羞成怒地甩開他的手說“不想說拉倒”。
然後插科打諢將這一篇翻過去。
雖然他知道這並不是什麽長久之計,如果鬱尋春好奇想知道,遲早還會問他,而宴青川也不能說永遠都不告訴他。
但他想等鬱尋春狀態更好一些的時候,再談這件事。
鬱尋春默了很久,宴青川狀似耐心地等著,兩人不知不覺走出去很遠,穿過街道,到了江邊。
風輕輕翻動著二者的衣擺,鬱尋春轉頭看向宴青川:“阿宴,你在擔心什麽?”
宴青川一愣,隨即失笑。
笑裡有幾分意外和無奈:“尋尋,你有時候……”
他一時詞窮,見鬱尋春認真等著他的後話,貼上去蹭了又蹭:“特別可愛。”
很多時候,宴青川都下意識將鬱尋春放在了被保護者的位置。
因為覺得他脆弱又易碎,不想再看到他被傷害。
越喜歡他,越是想要替他遮風擋雨。
但他忘了,鬱尋春能從那樣的沼地裡掙扎出來,他不是應該護在溫室裡的花。
他就像他的名字,一直在尋找和奔赴春天。
鬱尋春推他:“你別轉移話題。”
“就像你聽到的那樣,你的舅舅是指揮家,你的祖父和大姨都是鋼琴家。”宴青川說,“而你媽媽,既是第二個孩子又是其中天賦最平庸的那個。”
席余馥是家中最被忽視,又最被打壓的那一個。
她既比不上姐姐,也追不上弟弟,一直生活在被比較的壓抑中。父親不對她抱有任何期望,肯定和讚許永遠也輪不到她。
就算她沒日沒夜地刻苦練琴,也會很快被人超越。
即使努力成為樂團首席,她也沒多開心,因為她的姐姐在她這個年齡已經進行了多場全球巡演。
她的弟弟也早就名聲在外。
只有她還會為了一個地方首席的頭銜沾沾自喜,所以她笑不出來。
席余馥就是在成為大提琴首席那年,遇到鬱沛的。
鬱沛的追求和體貼,讓從未體會過溫暖和愛的席余馥快速沉溺。
她很快懷了孕,而懷孕給了她恰到的松懈練琴的理由。
但事實證明,鬱沛並不是良人。
他從一開始接近席余馥,就抱有不純的目的。
她難產命懸一線時,他正和別的女人歡慶另一個生命的到來。
席余馥的前半生是失敗的,她以為自己得到了救贖,向往著美好的新生時,現實再次殘忍地給了她一巴掌。
她選錯了人,她又失敗了。
但席余馥不願意接受自己的失敗。
她需要有一個載體,來承接她所有的怒火和不甘。
而那個載體,就是鬱尋春。
她用懷孕生子來逃避自己的普通和平庸,她將所有問題都歸結到無辜的鬱尋春身上,以此來逃避自己再次的失敗。
她要鬱尋春比所有人都優秀,來證明自己是對的。
席余馥將曾經自己所遭遇的那一套,原封不動地複刻到了鬱尋春身上。
很難說這麽多年下來,在她日複一日地強調她為鬱尋春的付出,她為他放棄前途大好的事業和走進失敗婚姻這一謊言,是不是連她自己也堅信不疑。
宴青川摟著鬱尋春的肩,同他站在江邊。
掌心落在鬱尋春頭頂:“在血緣和愛人這兩類親密關系裡,席女士都是被掌控的那個,而成為你媽媽,是她第一次擁有了支配的權力。”
權力會讓人迷失。
也會讓人忘記傷痛。
鬱尋春趴在護欄上,靜靜看著江面:“因為她沒有感受過愛,所以她不知道怎麽愛我。”
“你覺得她愛你嗎?”
遊艇從江面駛過,水波層層散開,鬱尋春安靜許久,不太確定:“愛過吧?”
至少小時候,他們關系還沒惡化到如此程度時。
席余馥也有對他很好的時候。
宴青川說:“那你有沒有想過,讓你念念不忘的這些愛,都是建立在‘你聽話’的基礎上。”
當鬱尋春聽話地滿足她的掌控欲的時候,她當然不吝嗇於給予鬱尋春一點關愛。
但隨著他越發長大,開始獨立思考,意識到哪裡不對,開始反抗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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