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開飯團外的紫菜,裡面的米飯被內陷裡的奧爾良雞肉的汁水浸得很入味,樓遠吹了吹熱氣,又問:“那怎麽樣是有感覺?”
“想要繼續接觸就是有感覺。”付之予說。
“哦。”樓遠咬一口米飯。
想要繼續接觸並不是很難以達成的條件,外型、性格、言談舉止,隨意哪個方面戳到對方都能讓人有繼續了解的欲望,一見鍾情很難,許多時候的進一步接觸都源於好奇心。
樓遠感覺自己像在做閱讀理解,閱讀付之予的話,強加上自己的理解,這樣也許會歪去付之予原本的意思——比如樓遠突然認為,像付之予這樣的人,應該很難對其他人產生好奇心。
於是他索性直接問道:“什麽樣的人會讓你想要繼續接觸?”
付之予轉頭看了他一眼。
樓遠被奧爾良雞肉燙了一下,哈出幾口氣,理所當然道:“好吧,那換個問法,為什麽我會讓你想要繼續接觸?”
付之予聞言笑了起來,順手替他把外套帽子戴上擋風:“做訪談啊,問這些幹什麽,想聽我誇一下?”
“就是好奇。”樓遠說,“我們像兩個世界的人。”
付之予臉上的笑慢慢收斂起來,樓遠半張臉都罩在兜帽的陰影中,擋住了他眼底的神色,這讓付之予很難判斷他此刻的心情。
半晌後,付之予才說:“我們第一次有交集,店裡被砸後,你去了呂晉的酒局打聽消息,一個小時後我過去接你回來。”
“嗯。”樓遠記得那一天,他佯裝喝醉準備離席,付之予剛巧此時進來包間,呂晉像見到了寶貝一樣,嘰裡呱啦說了一大堆,付之予理都沒理他,扛著他就走了。
“當時的你和打架的時候不太一樣。”付之予說。
樓遠似乎沒明白他的意思,側過頭看他,可付之予沒有要展開講講的意思。
其實付之予是覺得那種感覺很難描述,確切來說,難描述的不是場景,是樓遠這個人。
他推門進KTV包廂時,樓遠正在與人道別,喝得醉醺醺,一胳膊攬著一個人,嘴角勾著淺笑,眉眼彎成恰到好處的弧度,微微偏著頭,看著松弛而隨性。
放開攬作一團的人,他又去拿桌上的酒杯,手上貼著創可貼,手指甲上還有擦乾後蹭不掉的血印,低頭時被攏到後面的劉海垂下來,幾秒鍾前還與朋友熱絡交談的人在這一瞬間忽地黯淡下來,付之予感覺樓遠和這間吵鬧的包廂格格不入。
於是他走上前去,替樓遠擋下這杯酒,把人扶了出去。
付之予從來不會覺得自己能夠看透其他人,再簡單純粹的人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哪裡是那樣輕易就能看透的。
更何況還是樓遠。
但付之予卻總錯覺自己在某些時刻似有若無地觸碰到了樓遠的內核,或許是因為樓遠在他面前很少使用社交偽裝,而脫去那些偽裝的樓遠也只是個大學生而已。
“因為不一樣,所以感興趣?”樓遠若有所思,摸摸下巴,“但我見你的時候,覺得你沒什麽不一樣,連做飯的時候看起來都很高冷。”
付之予倒不是很在意這個答案,隻說:“每個人對‘有感覺’的定義都不一樣。”
“哦,那我可能從一開始就覺得有感覺,所以哪怕沒有不一樣的地方,也始終如一地選擇騷擾你。”樓遠點點頭。
他說完這句話,便注意到遠處的海面能夠清晰看到粼粼波光,剛剛還是一片湧動的漆黑海浪,再去看海平面處,雲開霧散,日出將至了。
波濤聲如有實質層層拍在心尖,好像在催促樓遠把堵在喉嚨的幾句話說出來。
樓遠喜歡有話直說,但這也並不代表他習慣說太肉麻的話,因此他實在有點說不出口。
付之予身上有他一直以來很需要的“感覺”,或許是穩,或許是可靠,或許是對他的偏袒,樓遠分不清楚。
他很不願意承認一個人的性癖是由過往的經歷共同塑造而成,一如他始終想要把原生家庭的影響從自己的生活裡抹去,做出灑脫的姿態,表現出自己無堅不摧的內心。
可影響是客觀存在的,他主觀不承認,也沒有辦法阻止潛移默化的心理變化,他不再追求得到愛,並不意味著他不在意這些愛。
只是他長大了,他的生活裡除了家庭,終於還出現了其他主體,同學、老師、朋友,他可以從家庭以外汲取到自己所需要的被關注與愛,襯托之下才顯得“不在意母親再偏心”而已。
想到此處,樓遠忽然覺得很無趣,把自己掰開揉碎想得再明白,也只是自己心裡明白,沒人能和旁人感同身受,他講給別人,別人能做到最多的也只是好心說幾句開解的話,而那些開解的話,他早就和自己說過無數次了。
更何況從高中畢業後,他就沒再這麽矯情地掰開揉碎過了。
他把飯團吃完,將包裝袋團成團塞到口袋裡,伸長腿伸個懶腰,看向海面。
“說完了?”付之予忽然開口。
樓遠晃晃腳:“嗯。”
“得出什麽結論了?”
樓遠複盤了一下這段沒頭沒尾的對話,總結道:“我們不是兩個世界的人。”
非常了不起的結論!
付之予望著天空,海面之上隆起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小山丘,有什麽將要破土而出,附近絲絲縷縷的雲朵被染上金粉,顯出偏白色的輪廓,在淡藍天幕上飄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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