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發家不過三十來年,李思危少時,也算不得多富貴。他囂張的氣焰,在世家公子沈玉桐面前,幾乎是馬上泄了下去,甚至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唯唯諾諾的討好,拱手彎唇一笑:“原來是二公子,好說好說。”
沈玉桐回了個禮,道:“李少爺,對不住了。”
李思危擺擺手,故做爽朗狀:“小事情,本來就該先來後到,那我就不打擾二公子和佟老板的雅興了,有空再約。”
佟如瀾恭恭敬敬送走李思危一行,低頭對沈玉桐道:“多謝二公子替我解圍。”
沈玉桐不以為意地笑說:“我也見不慣他這種蠻橫。”又招招手,讓阿福送上一個花籃,“這是家父和家兄讓我給佟老板送上的花籃,務必親自送到,恭喜佟老板演出順利。”
佟如瀾道:“沈老爺和大公子太客氣了,還請二公子替我謝謝他們。”
“一定。”
佟如瀾收了花籃,又說:“不知二公子有沒有空?我想請二公子喝一杯。”
沈玉桐不好拂人好意,笑道:“那就卻之不恭了。”
佟如瀾請客,自然是他挑地方,地方倒也不遠,黃包車半刻中就到。藏在一處弄堂裡,窗外爬山虎正綠,淡淡花香襲人。
推開門而入,是一間清幽的私家菜館,名曰圍爐小館。
小館沒有大廳,隻得三間小小雅間,不能宴客,但是是私人聚會的好去處。佟如瀾應是早有預定,慶祝自己在丹桂戲院開演。
老板也是廚子,五六十歲的模樣,顯然與佟如瀾很相熟,兩人一進來,微微發福的老板便親自迎上來:“佟老板,您來了?今晚還順利吧?”
佟如瀾點頭:“托林伯的福,一切順利。”
林伯道:“那就好那就好,你與朋友坐著,我這就去準備你愛吃的菜。”
待人離開,沈玉桐好奇地打量這雅致的小房間,笑說:“我倒是不知道上海灘還有這處小館。”
佟如瀾道:“林伯來上海也沒幾年,二公子先前出洋,不曉得他這地方,倒也正常。”
原來這位林伯原先乃是前清某王府家廚,大清亡了後,王府坐吃山空,漸漸沒落,他們這些下人只能另謀出路,他輾轉流落到上海,開了這麽一間小館,憑著好手藝,在上海灘饕餮中有了一點薄名。
老板是徽州人,做得是徽州口味,醃鮮鱖魚,蒸雞,問政山筍,道道色香味俱全。
沈玉桐吃了幾口,忽然想起孟連生。他來自徽州,這些菜應該是他喜歡的,下回請他吃飯可以來這裡。
佟如瀾見他心不在焉,似乎是在想事情,隨口問道:“二公子在想什麽?”
沈玉桐笑回:“想起一個朋友,他也是徽州人,應該很喜歡吃這家菜。”
佟如瀾也笑,只是心中莫名有些悵然,二公子是天上的月,能叫他睹物思人的,不知是什麽樣的人物?
沈玉桐還真不是睹物思人,只是看到徽州菜想到孟連生,也沒多想,很快便和佟如瀾說起了戲。他不是票友,不及父兄那樣懂戲,但也算得上戲迷,說起來頭頭是道。
佟如瀾對沈二公子早有所聞,但今日一起喝酒,才曉得他並不是傳聞中那樣風流,言談舉止毫不輕浮。相反,他尊重京戲,也尊重他這個戲子,是在認真聽他講戲。
佟如瀾頭回被人這樣尊重,心中不免有些感動,想那些捧場的人,就說李思危,雖然送禮送錢,但實際上連西皮二黃,青衣花旦都分不清,無非是想狎弄個戲子罷了。
*
在兩人對飲談戲時,今晚花了大錢打賞,卻一無所獲的李思危,正在醉心樓的假山中,壓著個小倌兒狠狠欺負。
這小倌兒生得柔美又冷清,眼尾有一顆小小的痣,與佟如瀾有三分相似。
他捧了這麽久的佟如瀾,錢財砸進去不知幾何,對方卻連杯酒都沒陪自己喝過,他自然是不甘心,憋了一肚子火氣,只能先找個替代品泄泄。
他身下壓著小倌兒,腦子裡想著佟如瀾的身段和面容,但無論如何都倒不了那一點。直到那小倌兒受不住地低泣著伸長脖子。
他借著外面薄光,瞥見那截脖頸上的白皙,腦子裡忽然浮現沈玉桐那張俊美的臉,當即悶哼一聲,在達到頂峰時,不由自主喊出一聲:“二公子!”
發泄完畢,他將小倌兒丟在地上,看著那渾身顫抖的少年,隻覺得索然無味。
他懶得管癱軟的小倌,一邊整理衣裳一邊從假山裡面走出來,卻瞥到旁邊站了一道黑色身影。
這本就是花月場,他原本不在意自己尋刺激被偷聽去,只是此刻心煩意亂,以為這人是醉心樓不長眼的聽差,走上去就朝人踹上一腳。
不料對方卻輕輕往後一退,讓他那隻大腳落了空。
他嗤了聲,抬頭仔細一看,卻見這人穿著竹布長衫,應該不是聽差,而是客人。於是笑了笑道:“這位公子聽牆角聽得可盡興?”
孟連生淡聲道:“我只是路過。”
他真不是故意聽這種事。今晚本來計劃去丹桂戲院去聽戲,卻臨時被孫志東抓壯丁,陪他來醉心樓跟人吃酒,酒局正酣時,他受不了妓子們的脂粉味,便出來透口氣,路過後院這座假山時,隱約聽到裡面的人喚了一聲“二公子”,便不由自主停下來。
他不認識李思危,也並不知這人口中的“二公子”,與沈玉桐有沒有關系,只是下意識覺得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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