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老的不在,表叔丟開鏟子,望著剛剛磕過頭腦門還沾著泥土的少的,歎息一聲,道:“連生,樹挪死人挪活,如今你爺沒了,你跟叔去上海討生活,大碼頭機會多,只要勤快,總不會餓肚子。”
孟連生肚子裡還裝著老黃狗的肉和湯,他已經很久沒嘗過飽腹的滋味,才發覺原來吃飽飯是如此快活,這快活甚至減淡了祖父過世的悲傷。
他望著新鮮的墳包,木然地點頭:“嗯。”
翌日,孟連生變賣了家裡僅有的值錢家什,湊到一點盤纏,與表叔一起踏上去往上海的路。
這一年是民國第七年。
日後名震上海灘的孟連生,離開了皖南的故鄉。
*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是一個感情流的文,雖然劇情也比較粗,但一切劇情都是為愛情服務。
有存稿,放心入坑。
第2章 擦鞋匠VS貴公子
表叔早年做鏢師走南闖北,跑過不少碼頭,很有點謀生的本事,抵達上海的第二天,他便帶孟連生在黃浦江入海口的客運碼頭找到了住處和活計。
活兒是做腳夫扛貨,一個月至少能掙六七塊大洋。
住處是一間灌風漏雨的工棚,裡面幾十個地鋪,密密麻麻擠在一起,住的都是碼頭工人,在悶熱天裡,終日香飄十裡。
但勝在便宜,這樣一個床位,每月是五角小洋,一兩天就能賺下來。
孟連生對這個住處很滿意,對腳夫這份活兒也很滿意。只要賣力氣就能吃飽飯,哪怕吃得並不算好,對於已經饑一頓飽一頓兩三年的他來說,也心滿意足。
吃飽了飯就有力氣,他乾活乾得十分有勁。
然而一個月後,表叔卻無意間發覺,這孩子雖然比先前多長了點肉,脊背卻似乎隱約有佝僂的架勢。他這才想起孟連生不過十七歲,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每日扛著上百斤的包袱來來回回,別說長個子,只怕年紀輕輕就得被壓成個駝背。
表叔沒孩子,便將沒爹沒娘的孟連生,當做自己的孩子,哪個大人也看不得自家孩子變成駝子。
琢磨兩日後,他掏錢給孟連生買了一套擦鞋工具,又帶他生去碼頭,觀摩老老小小的擦鞋匠們如何乾活。
壞年景讓孟連生變得沉默寡言,但並不影響他學東西的速度。只看了一會兒,便學會了那套擦鞋的手藝。
翌日,他帶著馬扎和擦鞋箱去碼頭出了攤。
碼頭的擦鞋匠多是小孩和婦人,很少有他這樣的少年。這些小孩婦人們仿佛天生的擅長熱情主動。每一班郵輪入港,拎著行李箱的旅客,剛剛踏上碼頭,他們便傾巢而出,攔路虎般攔住穿著皮鞋的男男女女。
“先生太太,需要擦鞋嗎?”
“只要兩個銅元,就能讓你的鞋子跟新的一樣。”
“穿著乾淨的鞋子進家門才吉利。”
大部分人風塵仆仆的旅人,很難抵擋住這樣的熱情,於是坐下來,高高在上地伸出腳,讓擦鞋匠們將皮鞋擦得油光鋥亮。仿佛這樣就是衣錦還鄉。
在這個繁忙的碼頭,每天出發抵達的旅客,數以千計,只要足夠熱情主動,能說會道,擦鞋匠們從不缺少生意。
經年累月的饑餓和孤獨,讓孟連生變成了個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的木頭樁子。在其他擦鞋匠們,拎著擦鞋布上前熱情攬客時,這根木頭樁子永遠穩如泰山地坐在小馬扎上,等待客人自己上門。
幸而碼頭人多,等其他擦鞋匠面前都坐上了客人,總還能撿到個漏。
孟連生擦鞋賺的錢,比不上當腳夫,但實在是輕松很多,還能讓他安靜地坐在馬扎上,好奇地望著碼頭上穿著洋裝的摩登男女。
總得來說,孟連生擦鞋匠的生涯,開始得還算順利,穿著光鮮的先生小姐們,大都傲慢挑剔,他沒有巧舌如簧哄人開心的本事,甚至都不怎麽說話,但他會笑,不管遇到什麽樣的客人,總是一副笑臉。他生得十分不錯,尤其是一雙深邃的眼睛,黑眼仁乾淨得像是孩童一般,帶著一股天生的純良,因為慣常的沒什麽表情,笑起來也是淺淡的,有種天然的淳樸靦腆,是一副很讓人放心的長相。
加之他乾活細致,又不像其他擦鞋匠會一邊擦鞋一邊趁機推銷鞋油,客人大都滿意,常常還能多得一個銅元的打賞。
何況能夠出洋的先生小姐們都是體面人,再如何蠻橫無禮,與碼頭上那些動輒對腳夫打罵的把頭來說,實在是可愛許多。
能吃飽喝足,還不用太受累,對於孟連生來說,已經是這兩年來最好的日子,所以他對自己在這座大都會的生活,並未有過多展望與遐想。
碼頭擦鞋的第三天,是個初秋的晴朗日,早上九點,一艘遠洋巨輪穿過海平線上駛進港口。
半個鍾頭後,拎著行李箱的旅客,從這座龐然大物中,魚貫而出,用風塵仆仆的步伐,將安寧多時的碼頭填滿。
碼頭對孟連生來說,是十七年來最新奇的世界,能看到各式各樣小鎮裡從未見過的摩登男女,
這幾日觀看輪船入港後登上碼頭的旅人,成了他自娛自樂的小遊戲。
而在今天這麽人裡,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個英俊青年。
那人夾在人群中,看著應是個貴公子,穿一身細條紋西裝,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張白淨俊美的臉,在朝陽中熠熠生輝。因為行李箱由身旁的小廝拎著,所以他兩手空空閑庭闊步,有種渾然天成的瀟灑倜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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