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藍靛頦,是老爺子新寵,巴掌大一隻,叫聲卻極為響亮,幸而清脆婉轉,並不惹人煩,反倒是像美妙的樂曲。
沈玉桐笑了笑,披上一件狐毛大氅,下樓來到沈行知跟前。
“爸爸,早!”
沈行知瞧了眼兒子,笑問:“精鹽研製得怎麽樣了?”
沈玉桐道:“很順利,下個月機器到位,應該就能試生產。”
“好好好。”沈行知聞言喜笑顏開,連連應了幾聲,“我們沈家幾代靠鹽吃飯,若是能在製鹽上有所突破,打破洋人對精鹽的壟斷,讓老百姓都吃上精鹽,也吃得起精鹽,也算是一樁利國利民之事,對得起列祖列宗。玉桐,爸爸沒白送你出洋。”
沈玉桐笑道:“我也要多謝爸爸送我出洋。”
沈行知又瞧了眼幼子,越看越覺得一表人才,與有榮焉的同時,又不免想起當年算命先生的話。
據他所知,幼子在英吉利這些年,除了第一年玩心比較重,偶爾和女孩子約約會跳跳舞之外,之後便一心學業,從未有過任何風花雪夜之事。
回國這幾個月,他這個當爹的更是驚覺,兒子不僅性格成熟穩重許多,似乎對聚會玩樂絲毫不再感興趣,從前的朋友上門邀他去跳舞打球也一概婉拒,長三書寓更是一步沒踏進過,連戲園子都鮮少去,仿佛是一門心思扎進了精鹽廠的建設。
這自然是好事,不用擔心他惹出什麽麻煩的風流韻事。但想到兒子年過弱冠,已經到了婚配年紀,總不能因為那虛無縹緲的桃花劫,就因噎廢食,當真是連**都不讓他碰。
老爺子輕咳一聲,摸著泛白的胡須道:“玉桐,你翻過年就二十二周歲,是該考慮成家立業的事了。我們是新式家庭,不搞父母之命那一套,你的太太你自己選,選好之後讓我們過目就行。”
沈玉桐聽了父親的話,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爸爸不用擔心,你還怕我找不到心儀的對象麽?只是我現在心思都在建精鹽廠上邊,其他的事還是暫且靠一邊。我也還年輕,不急的。”
沈行知原本也就是忽然想到這事,隨口一提,並不打算做那討人嫌的老父親,當然更不擔心自己這麽一表人才的兒子找不到對象,聽他打算暫時一心做事業,倒也欣慰,點點頭道:“行,反正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安排,爸爸只是提醒你一聲。”
沈玉桐笑著點頭。
父子倆正聊著,沈玉桉也起床下樓,他手中拿著一份泛著油墨味的新報紙,走過來道:“父親玉桐,你們聊什麽呢?”
沈玉桐道:“說精鹽的事。”
沈玉桉點頭笑道:“父親,我已經看了玉桐提煉的精鹽,跟洋人的品質一樣,現在就是等機器回來,改良之後試生產。只要產量能上去,我們沈家的鹽,就能改變現在百姓吃土鹽粗鹽的習慣。”
沈行知拿起一根小草,逗弄著鳥籠的藍靛頦,搖搖頭道:“做精鹽這事任重道遠,生產出來只是第一步。等生產出來,就是動傳統鹽商的飯碗,到時候估計還要打一場硬仗。”
沈玉桉一門心思與弟弟做精鹽,隻想打破洋人壟斷,倒是沒多想這一茬。
鹽業是被官方管得最嚴的一門行當,無論是誰上位,手中必定抓緊鹽稅這一塊,官鹽與私鹽,銷路基本有固定路線。若他們沈家從粗鹽土鹽轉型到精鹽,只要價錢相差無幾,經銷商和百姓必然首選他們沈家的精鹽,從而改變現有的銷路局面。
屆時傳統鹽商利益受衝擊,他們沈家恐怕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他正皺眉沉吟,只聽沈玉桐道:“所以我們開辦精鹽廠,首先要得到政府支持。”
沈玉桉點點頭:“沒錯,我回頭就跑一趟北京。”
沈行知補充一句:“還有鹽運。若是待鹽生產出來,運不出去才是最大麻煩。”
沈玉桉嗯了一聲,像是想到什麽似的,拿起手中報紙道:“前兩日柏清河去碼頭送人,不是差點被人暗殺了麽?聽說是一個小擦鞋匠救了他。我今天看報紙上寫,說背後主使可能是李永年。”
沈行知逗著鳥籠中嘰嘰喳喳的小玩意兒,仿佛是並不意外,淡聲道:“柏清河本來是李永年義子,自立門戶後,這幾年勢頭已經快要超過對方,碼頭生意倒也罷了,最重要是,公租界和華界的煙土提運,柏清河佔了一半。李永年哪能坐得住,一山不容二虎,這兩人遲早要分出個勝負。”
沈玉桐聽過柏清河的名號,但畢竟這幾年不在上海,對上海灘的形勢並不了解,只能一言不發聽著父兄說這事。
沈玉桉蹙起眉頭:“他們怎麽鬥我不關心,但我們鹽船出貨,都得靠他們的碼頭,可千萬別影響我們的鹽運。”
沈行知不甚在意地搖搖頭:“當今販土才是最賺錢的行當,他們兩人鬥,只會影響土商,跟我們關系不大,我們不要站隊就行。”說著歎了口氣,又鄭重其事道,“鴉片不是好東西,販土是斷子絕孫的行當。你們兄弟倆可萬萬不能沾染這玩意兒。”
沈玉桉義正言辭道:“爸爸你放心,我最痛恨吃鴉片的人,絕不會沾上一絲一毫。”
沈行知點頭,又斜眼看向小兒子,似是要等他也表個態。
沈玉桐好笑道:“爸爸,我在英吉利學了化學,自然很清楚鴉片煙沾不得,你就不用擔心我了。”
沈行知失笑,他當然是不擔心兒子染上阿芙蓉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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