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他又看到了龍嘉林身側的沈玉桐,雙眼一亮,也客客氣氣行了個禮道:“二公子,聽說你從英吉利學成歸來,我還想著何時去沈家花園登門拜訪,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和龍少爺果然是焦不離孟的好兄弟。”
沈玉桐笑著抱拳回禮:“吳公子好久不見了。”
這位吳公子全名吳豐文,父輩是做酒樓生意的,家中很有幾分闊綽。當年他們在同一所中學念書,吳豐文比他與龍嘉林年長一級,是他們的學長。這人是個典型的紈絝,精通各種吃喝玩樂,學業則是一塌糊塗,在學校裡還糾集了幾個與他同樣的紈絝,專門欺負旁人。
鑒於沈玉桐是沈家二少,人緣又極佳,吳豐文之流倒是不敢欺負他,但他身旁的小可憐蟲龍嘉林,則是沒逃過這波紈絝惡少的毒手。
然而風水輪流轉,從前欺負龍嘉林的惡少,眼下被龍嘉林強行霸佔位子,一句怨言都不敢有,不僅沒怨言,還卑躬屈膝地討好著。而且看得出來很恐懼——不能不恐懼,誰叫當年他欺負過龍少爺,這兩年每回龍嘉林回上海,他都恨不得躲起來,因為一旦撞上總免不了被削一頓。
悔不當初,誰能想到因為大清滅亡失勢的龍家,還能在這個亂世裡站起來。
關於龍嘉林這幾年在上海做過什麽,沈玉桐自是不知。他原本還想解圍,但見此情形,自然打消了那點念頭。
他對吳豐文沒什麽好感,什麽因結什麽果,現世報罷了。
龍嘉林大喇喇在吳豐文的位置坐好,又轉身對沈玉桐招招手:“小鳳,過來啊!”
說罷,就要推開旁邊那正趴在片箱子看戲的男子。
這男子可是正正經經的陌生人,沈玉桐忙阻止他的動作:“我沒什麽興趣,你自己看。”
龍嘉林倒也沒強求,隻瞥了眼猶腆著臉站在身旁的吳豐文,擺擺手道:“吳公子,麻煩你給我買一杯甘蔗汁來。”
吳豐文仿若受寵若驚一般,連連點頭:“好好好,我這就去。”
沈玉桐暗自搖頭,道:“小龍,你在這裡看著,我隨便轉轉,半個鍾頭後,我們在豫園門口會合。”
龍嘉林不情不願地撇撇嘴,不大願意與他分開,卻又舍不得面前的拉洋片,隻得點頭道:“行吧。”
看著他一個大腦袋貼在那片箱子前,沈玉桐歎了口氣,帶著小廝長貴沒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
“小孟哥哥,我還想吃一根畫糖,要小馬的。”
人群中,穿一身小馬褂,頭戴一頂瓜皮帽的柏子駿,一手提著一隻兔兒燈,一手牽著旁邊一身長袍的孟連生,昂起腦袋問。
他剛剛已經吃過一根鳳凰畫糖,為了鳳凰能大一點,他還讓糖畫師傅給畫了九根尾巴,美名其曰九尾鳳凰。
一根九尾鳳凰吃得一乾二淨,此刻嘴角還有亮晶晶的糖漬,但顯然小家夥還沒吃夠。
他膽子小,很少出門,尤其是人多的地方,當然也鮮少吃這些街頭小食,難免新奇。
在柏公館已經兩個月,孟連生很適應,即使傷好了,鍾叔也沒分給他什麽事,整日就幫忙剪剪花枝,掃掃落葉。
他人老實又勤快,看到有人需要幫忙,就上去搭手,很得柏公館裡的人喜愛。
但要說最喜歡他的,當屬柏家這位小少爺。
柏子駿因為三四歲時被人綁過一次,嚇壞了膽子,平日裡見到生人就躲起來,除了照顧他飲食起居的一個阿嬤,以及管家鍾叔,對家中其他下人也都不親近。
但是孟連生來了沒幾日,這孩子就成天主動黏著他,以前沒有柏清河帶著,他是斷然不出門的,但如今卻敢與孟連生一起。哪怕是今日城隍廟這樣人來人往的燈會,一開始有些惶恐,走了一會兒就漸漸放松了,只是一直要拉著孟連生的手。
孟連生低頭,在燈火下,看到他亮晶晶的紅嘴唇,輕笑道:“你爸爸不是交代過,不能吃太多糖嗎?我們再買點喝的好不好?”
柏子駿雖然對畫糖仍舊念念不完,但還是聽話地點點頭:“好吧。”
“咦?有猴戲。”
小孩子總是容易是三心二意,剛剛還對糖畫念念不忘的柏子駿,在看到猴戲攤,立刻被吸引。。
孟連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見前方不遠處,有人在耍猴戲,旁邊圍了不少人,一面觀看一面喝彩。
他牽著柏子駿走過去。
因為人多,他讓柏子駿把兔兒燈交給保鏢,自己將小家夥抱起來,好讓他看得清楚。
是兩隻一大一小的猴子,穿著前清官服,頭戴緯帽,打扮滑稽,但看著十分聰明,在耍猴人的口令下,又是跳圈又是起舞,然後拿著一隻碗,跑到觀眾旁邊要錢。
孟連生笑著從口袋裡掏出兩枚銅元,丟進猴兒手中的碗裡。
他是很喜歡猴兒的,幼時在老家的山上玩耍,曾經認識過兩隻猴子,也是一大一小,一度是他最好的玩伴,後來饑荒來了,那兩隻猴兒也不知去了何處。
兩隻大小猴兒表演了一會兒,大概是乏了,耍猴人的哨聲已經沒什麽用,給吃食也沒什麽用。於是耍猴人拿出鞭子,狠狠抽向那懶怠的小猴。
猴子吃了痛,立馬跳起來鑽圈兒,滑稽的模樣引得觀眾哄堂大笑。
而柏子駿卻被耍猴人的動作嚇得捂住眼睛,趴在孟連生耳邊道:“小孟哥哥,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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