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復工事,沈家兩兄弟,接下來連軸忙了三四天。待忙完之後,沈玉桐才終於回了一趟租界休假,陪了一天老父親後,自然要去找孟連生。
電話去他辦公室,他人不再,聽說是去了南市的碼頭派米,他乾脆直接去南市找人。
這場仗雖然也只能稱得上雷聲大雨點小,但只要開了炮交了火,就必然有人受災受難,流離失所。
碼頭上,兩條領米的隊伍排得老長,衣衫襤褸者佔了大半,可見這世道窮苦百姓實在是不少。
沈玉桐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孟連生,他穿著一身灰色長袍,戴著眼鏡,將他身上那副老派的溫良恭儉讓,昭顯得淋漓盡致。
沈玉桐彎唇笑了笑,將手中的報紙疊好。這報紙上頭版新聞真是立新小孟。
孟連生接手立新到現在,幾乎讓立新大變樣。從前柏清河孫志東在時,雖然幾個老板看著都是人模人樣的體面人,但整個公司並未擺脫幫派作風,不說碼頭工人,就說孫志東身邊的手下,個個都是黑色短褂,看起來與幫派分子無異。直到近半年,除卻孟連生自己不是西裝革履就是長袍馬褂,儼然已經變成上海灘摩登紳士。他身邊人也改頭換面,個個穿起了西裝馬甲,看起來跟洋行職員沒什麽兩樣。
改了裝扮還不打緊,連做派都大為不同,無論在是租界還是華界,幾乎都很少再傳出立新鬥毆鬧事的消息。
除此之外,立新還資助了學校和育嬰堂。加之這次又在南市派米三天,報紙上甚至不吝稱他為“孟大聞人”。上海灘大亨不少,能稱得上聞人的屈指可數,因為除了有財力權勢還得德高望重。
孟連生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竟然被報紙稱作聞人,可見他如今的名聲實在是很不錯。
沈玉桐遙遙望著人群中的他,感覺十分的與有榮焉,心道自己果然眼光獨到,至於前幾日目睹對方麻利殺人這件事,完全被他拋之腦後。
他穿過人群,走到前方。他這樣一個體面俊美的貴公子,在灰頭土臉的市井小民中,那絕對是鶴立雞群,杜讚遠遠就瞧見。
杜讚並不知他與孟連生真實關系,但曉得兩人是好友,因而一見到人,便趕緊提醒孟連生:“小孟,那不是二公子麽!”
孟連生自然早就看到了人,一雙黑眸也早就越過人群,落在沈玉桐那張昳麗的臉上。
因為見到自己的愛人,他嘴角不自覺揚起一個弧度。
“二公子,你怎麽來了?”他快步走到人跟前問。
沈玉桐將手中報紙在他面前揮了揮,打趣道:“孟大聞人好像挺忙,不知有沒有空賞臉一起吃個飯?”
孟連生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耳朵,道:“都是報紙上瞎寫的,二公子就不要取笑我了。”
沈玉桐說:“我不是取笑你,我是替你驕傲。”說著又稍稍湊上前,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道,“二公子為我家小孟感到驕傲。”
說罷,發覺孟連生真是不經逗,就這麽句話,就快要面紅耳赤。可在床上時,怎麽沒見過他害羞?
沈玉桐清了下嗓子,笑道:“快傍晚了,能抽出空一起去吃飯嗎?”
“當然。”孟連生也笑,“二公子你稍等,我去跟杜讚交代一下。”
*
沈玉桐難得在租界待了一個禮拜,其中一半時間分給了孟連生。兩人是朋友這件事,幾乎人盡皆知,這讓他們可以大大方方一起聽戲喝茶吃飯同進同出。至於進了孟連生那棟小樓,關上門後做什麽,那就是屬於兩人的秘密,旁人無從知曉。
就在他準備啟程去奉賢時,沈家收到了來自新任淞滬警察署署長龍震飛的請柬。
新官上任,宴請當地豪賈名流,自古便是慣例。而猶身在松江的龍嘉林,專程打來電話,讓沈玉桐務必跟大哥一起去。
沈玉桐只能在租界多留兩日。
龍震飛是李司令的心腹,淞滬警察署署長一職,乃上海華界二把手,能拿到龍家晚宴請柬的,自然都是上海灘大家族與各行各業最有頭有臉的人物,被邀請的人也並不多,總共不過數十人。
因為是家宴,賓客多是伉儷帶著一兩個兒女,也有零星幾家是兄弟一起,如沈家兩個公子。
像孟連生這樣獨自前來的,約莫只有他一人。
這倒也不奇怪,以他如今在上海灘的身份,自然是會被龍家邀請在列,然而因為年紀輕隻立業未成家,是個標準的光杆司令,在社交場合永遠都是一個人。
不過立新小孟如今風頭正盛,筵席上多得是想與他結交的人,倒也不用擔心被冷落。
沈玉桐原本是還想換個座位與他坐在一起,見此情形便作罷。
今晚的主人是龍震飛父子。龍家是武將世家,龍震飛清末就進入朝廷為官,只是遇上時局動亂,仕途幾起幾落。
沈玉桐少時見過他幾次,那時他剛剛起複,做了個旅長,常年在外帶兵,一年回不了一次,因為龍嘉林時常受沈家照顧,每次回上海,他都會親自上門拜訪道謝。那時的龍震飛,雖然看得出是個行伍之人,但言談舉止還算溫和。但如今,得了勢的龍震飛,顯然與他記憶裡的那個龍叔已經大相徑庭。
他穿一身銀灰色長袍罩寶藍馬褂,留八字胡,滿臉橫肉,目光銳利如鷹隼,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勢。先前也龜縮在窮鄉僻壤多年,如今終於回到上海,坐上這麽個前途無量的職位,渾身上下都昭顯著志得意滿。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