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連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道:“你很缺錢?”
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淚道:“我家裡老母生了重病,每個月得幾塊大洋藥錢續命,還有四個孩子要養活,老婆身子也不好,我要不是實在沒辦法,怎麽可能去偷煙土。”
孟連生若有所思點點頭,抬頭問杜讚:“他說的是真的嗎?”
杜讚:“……差不多吧,”
孟連生:“回頭給他家裡送兩百大洋。”
地上的男人仿佛是看到救星一樣睜大眼睛,他在立新碼頭幹了幾年活,大家都對小孟讚不絕口,看來自己是逃過一劫了。
杜讚皺眉道,“小孟,這家夥偷了幾公斤煙土,要是我們就這樣算了,豈不是壞了規矩,其他人有樣學樣,我們倉庫還不得被蛀空?”
孟連生抬頭:“誰說算了?”
剛松一口氣的男人,聞言大驚,趴在地上哭喊著求饒:“孟老板饒命!”
孟連生退開一步,淡聲道:“放心吧,幾斤煙土要不了你的命。”又對杜讚吩咐,“卸了他的手。”
杜讚點頭,朝身後小弟揮揮手。
此時倉庫半掩的門外,沈玉桐正隱沒在夜色中,默默看著裡面發生的一切。
因為周圍空無一人,安靜得只剩夜風蟲鳴,男人被砍斷手時那撕心裂肺的慘叫,幾乎是直直刺入他的耳膜。
他閉眼深呼吸了口氣,讓自己鎮靜片刻,又才緩緩將眼睛睜開。
先是看到地上抽搐著的男人,和一灘漸漸淌開的鮮血。繼而又將目光移上去,落在燈光下孟連生的臉上。
對方正微微低頭看著地上的男人,面容既不暴戾也不殘忍,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仿佛看得並不是一個被他下令砍斷手的人。
然而正是因為這樣,才叫沈玉桐五味雜陳。
“誰!誰在哪裡?”
他不願再看,正要轉身離開,忽然有人在他身後大叫一聲,還未反應過來,雙手已經被人鉗住,因為左肩有傷,被人這樣大力一攥,疼得他輕呼出聲。
裡面的人聽到動靜,咚咚跑出來。
“二……二公子!”杜讚見到門口的人,大驚失色,反應過來,趕緊揮揮手斥道,“乾嗎呢?快松手!沒見是沈二公子。”
攥住沈玉桐的小嘍囉哪裡知道什麽沈二公子,但見杜讚這樣語氣,立馬松開了手。沈玉桐皺眉揉了揉左肩,一抬頭,孟連生也已經出來。
“二公子,你怎麽來了?”相較於杜讚的驚訝,他倒還算平靜。
沈玉桐收回肩上的手,無奈地笑了笑:“路過這邊,想著你可能在碼頭,就過來看看。”說著,又試探般道,“有沒有打擾你們做事?”
“沒有沒有,這裡有點亂,我帶二公子去辦公室喝口茶壓壓驚。”孟連生說完,吩咐杜讚處理,自己拉著沈玉桐離開。
兩人走到辦公室,孟連生將電燈打開,讓沈玉桐在沙發坐下,拿出一隻大瓷缸給他倒了一杯涼茶。
這隻杯子沈玉桐之前用過,不算陌生。他捧著杯子喝了口水,大概是茶水清涼,兩口下肚,原本雜亂的情緒,倒真鎮靜了不少。
孟連生在他面前蹲下,昂頭用他那雙黑沉沉的眸子望著他。
“是不是嚇到二公子了?”他低聲問。
要說嚇倒不至於,畢竟前天才看到警察當街對工人開槍,況且先前在奉賢,孟連生還親**殺了兩個入室歹徒。
只是他隱約意識到,好像有些東西跟自己以為的不一樣。
“小孟,我不知道你們立新有什麽規矩,但現在是民國了,偷了東西該交給警察,而不是隨便動用私刑。”
孟連生輕笑了笑:“二公子有所不知,這些規矩都是柏先生當初立下的,下面的人與其說是聽從於我,不如說是聽從規矩,我要是帶頭壞了規矩,立新就該亂了。我是想帶立新改革,變成跟你們沈氏一樣的民族企業,但得一步一步來,現在確實還沒這個條件。”
沈玉桐歎了口氣:“但有些事真做不得,你明白嗎小孟。”
孟連生在他身旁坐下,身子貼著他道:“我明白的二公子,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我心中有數。”
“你真的有數嗎?”沈玉桐看著他皺眉問,“聽說你現在在為龍震飛辦事?”
孟連生微微一愣,繼而又坦誠道:“他是警察署長,吩咐我辦事,我沒辦法拒絕。”
“所以你把工人俱樂部的名單交給龍震飛,還要幫他去抓那兩個工人領袖?”
孟連生道:“如果不抓到那兩人,這場風波就平息不了,工人繼續罷工遊行,南市許多工廠都得受影響。”
明明就是一番歪理,但沈玉桐竟然覺得也不算沒道理。
孟連生繼續道:“二公子,我也反感龍震飛的做法,但現在時局這麽不穩,我得保證立新不倒在我手中,我不能成為第二個李永年,讓柏先生的心血倒在我手裡。”
不得不說他平時話不多,但講起道理來,又無法讓人反駁。
因為背景不同立場不同,沈玉桐確實不能站在沈家二少的身份,去告訴他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他可以養他,給他錢離開立新做自己的事業,但他是個獨立的人,或許也有著自己的理想抱負。
一時間,他心緒煩亂,蹙眉憂心忡忡道:“小孟,你這樣讓我很擔心。”
“我知道二公子是為我好,”孟連生確實展眉一笑,伸手親昵的攬住沈玉桐肩膀,“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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