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南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聽起來像是你會乾的事情。”
我們毫不遮掩的對話聽得年輕的小莊面紅耳赤,捧著爆米花唯唯諾諾,“要不……兩位師哥,我先出去轉轉?”
“轉什麽,”紀南不耐煩,“還是把你暫居今年首席的小葉師哥看住吧,省得他又跑了。”
演講會開始的時候,林渡舟已經做好了造型,站在主席台前,按紀南的話來說是人模狗樣的,要我肯定不會這麽說,我只會覺得他一如既往的耀眼。
“好長的腿,”旁邊的小莊也開始評頭品足,不知道第多少次說出這樣的話,“不跳舞可惜了。”
“腿長不一定要用來跳舞的,也不是跳舞就一定要腿很長,沒有什麽可不可惜的,”我往旁邊瞄了一眼,故意氣紀南,“用來縱欲也很好。”
眼看著小莊的臉肉眼可見地迅速變紅,紀南嘖的一聲,瞪我一眼,“你沒完了是吧?”
我得意一笑,看向主席台。弟弟就站在後面,額前的碎發被撥開,顯得比平日裡更加有精神和朝氣,大概是因為要迎合許多學生的原因,今天服裝師給他配了一件淡黃色的毛衣,看上去軟軟的,活脫脫回到了十年前。
“多少歲了還裝嫩,”紀南撇撇嘴,抓小莊手裡的爆米花吃,“三十的人了,還以為是當年跟你談戀愛的時候呢。那騷氣的衣服穿的,跟你那會兒送的那件一模一樣。”
“對哦,”我被紀南勾起了回憶,“你怎麽記得?”
紀南嗤笑,“那年他得了件毛衣跟得了件袈裟似的,就差在腦門兒貼個條:我男人送的。我能不記得?”
“那是我送給他的第一件衣服,跟他平常的衣服都不一樣。”我說。
“是唄,”紀南把爆米花嚼得哢嘣響,碎渣都彈我臉上了,“人家送禮物都看別人喜歡什麽,你是看自己喜歡什麽。”
我一噎,覺得他的話很符合我當年的心理,我就是愛看林渡舟溫順又青春的樣子,我希望他脫下緊扣著第二顆紐扣的襯衫,穿上我喜歡的淺色的針織衫、寬松的衛衣、亮眼的外套,我想要他偶爾也褪去沉靜的外衣,變得更歡脫、更鮮活。
於是我無從辯解,隻好毫無殺傷力地反駁,“你懂個屁。”
台上的青年已經長出了比十九歲更加英朗的線條,更挺拔的身姿,他穿上這件明黃色的毛衣,明明不像他,卻分明就是他。
“師哥,”周遭的所有燈光都黯淡下來,唯一的一束鎂光燈將他籠罩在裡面,我聽見他清冷的聲音,帶著沉靜的回聲,可當我聽出他的語調裡不同於尋常時分的疏離,反而更溫暖,帶著笑意,我就知道他愛我,我知道他不能沒有我,“你想過余生嗎?”
話筒將他的聲音放大,寬廣的空間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彼此對望。
“余生?”我聽見自己的回答,“好像是很久很久的事情。”
“嗯,很久,”林渡舟輕輕地笑起來,“當我看見你的時候,我從來沒有這麽期待過余生。”
那一年的他也穿著這樣明黃的毛衣,只是頭髮溫和地垂在額前,我們比肩走過了夜晚人跡寥寥的大橋,下面河水奔流,風把河流的味道送到我們鼻尖,潮濕,透著涼意。
我和往常一樣慢下腳步,落在他身後,雙手插進兜裡,又一次欣賞他的背影。城市的霓虹被大橋分隔成兩邊,橋劃出了一條暖色調的,乾淨而靜謐的直線。
林渡舟轉過身來,風把他的發絲吹得飛揚,他的瞳孔裡遊動著起舞的光。
他朝我伸出胳膊,低聲道:“可以牽手嗎,師哥?”
我搖搖頭,笑道:“不可以的,弟弟。”
看見他倏然失落的神情,我將他的手拉進我的衣兜,他的指尖摸索到了裡面的形狀。我看著他,他在飛揚的發絲之間,澄澈得像一隻叢林中俯飲清泉的小鹿。
“拿出來。”我說。
他勾著手表,抬起手臂,使手表迎著路燈暖黃的光線,仔細端詳起來。
“你不是說想我的時候,要寄給我手表嗎?”我將手表拿下來,低頭繞在他的腕上,“平常你要是想我,就聽聽指針的聲音,嘀嗒,嘀嗒……聽出來了嗎?”
林渡舟沒回過神來,又出現了微微抿著唇的動作,怔怔地看著我。
“余生的聲音,”我為他系好了手表,手掌輕輕按在他的胸口上,“一分一秒,能走穿永恆。”
我記得他那天晚上的神情,誠懇又感激。他卻沒有說感謝的話語,只是背過身去,溫言道:“師哥,你今天說練舞練得腰疼,我背你回去吧。”
我皺眉,攀上他的肩膀,“好肉麻哦。”
林渡舟背著我,沿橋邊慢慢走,我把臉貼在他的肩上,吻了他的脖頸,憧憬地呢喃,“要是可以這樣走到八十歲就好了。”
“那我要好好鍛煉,”林渡舟輕笑,“不然就背不動了。”
我見過林渡舟愛我的樣子,他一看向我,我就知道他願意追隨我的足跡;我也懷疑過林渡舟的愛,在最近一個月,當我看見他眼裡的疏離和冷清,我反覆確認他深不可測的心意。
可是他開口,他緊張的神情,他沒有克制住的歎息,都將他愛意外裹著的外殼融化,我看見他赤誠的糖霜,然後咬一口,才發現裡面是苦的。
他並非只是純粹地愛我,他也掙扎著、徘徊著、否定著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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