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亮起幽幽的光,顯示現在是十一點五十分,即將子夜,江臨雙抬起頭,靠窗的牆壁似乎正在緩慢融化,三樓的高度,卻像是聯通了一條大路,直達房間,路上盡是婆娑樹影,沙沙響動,為嗚咽的嗩呐伴奏。
江臨雙輕笑了一聲,摸出白天掰碎的那個玉佩,展開裡面的小紙條看了看,那上面的“死亡時間”,恰好還有三分鍾。
“陳夢慧……陳夢慧……”
遠遠近近的聲音,一疊一疊地傳來,像是司儀在唱誦新人的姓名。
“……你的時辰到了……時辰到了……”
與這聲音同步的,是重重鬼影,一雙雙枯乾漆黑的手抓了過來,一把握住江臨雙拿著玉佩的手腕,一拉——
江臨雙驚訝地感受到靈魂的剝離,但他沒有反抗,一道玄色的影子被從江臨雙的肉身上拉了出來。
這道人影身披層層疊疊的華麗黑袍,袖邊精心點綴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明珠,胸口以銀色魔紋線繡著星辰與銀月,他蜿蜒垂下的霜色長發編織著精致的水晶細鏈,披落在臉頰旁。
法師的靈魂睜開雙眼,那是一雙銀色的眼睛——精神力在燃燒的時候亮起的銀光遮住了他原本的瞳孔,在這雙法師之瞳中,整個世界纖毫畢現。
沒有了身軀的桎梏,大法師的靈魂感受著夜晚皎潔的月光,與月光下彌漫的亡靈之力——他抬起手,地獄火在他掌中旋轉燃燒,襯著他蒼白的皮膚,最後落在他的指尖,凝聚成圓潤甲片上繁複絢麗的圖案。
這是影月神殿當代司月大神官,哈裡森·影月,傳奇級別的黑暗施法者,當世最強的亡靈法師——
這幫小鬼一個勾魂,成功給自己勾到個地獄難度的boss。
大神官的心情非常好,他甚至笑著說:“走吧,需要我換嫁衣吧?”
說實話,他還挺期待,影月的標準配色是黑色為主色的,大神官的衣櫃常年都是這個顏色,他還沒穿過全紅色那麽鮮豔的衣服呢!
但誰知道,套著紙人皮的鬼魂一抖手,掏出一件……
通體都是白色的嫁衣。
“……君主在上。”江臨雙扶額,拒絕三連,“不了,不穿白的,不能和光明聖殿的祭司搶製服!”
參考光明聖殿那位超長待機的大祭司,一身雪白,再加一頭白發,每天都和聖殿雪白的建築物融為一體,跟什麽保護色似的,搞得每天找他匯報工作的下屬都很眼睛痛。
似乎感受到他的拒絕,那幫子小鬼竟然真的掏掏掏,掏出一件紅色嫁衣來!
江臨雙這回表示很滿意!
他吩咐他的死亡騎士斷手把衣服接過來,抖了抖,心情愉悅地看著精致的裁剪和華麗的繡花,自然地張開雙臂,斷手熟練且敬業地幫他褪下黑袍,換上紅衣,甚至還拿紅色絲帶把他的頭髮重新扎了一遍,手法極其精妙,扎出來的效果堪比百萬造型師。
梳妝完畢的大神官走到花轎裡坦然落座,仿佛坐著的是他大神官的寶座似的,還抬手招呼他的死亡騎士斷手跟上。
斷手跳到花轎裡,找了個角落趴好,轎簾一落,一股騰空感隨之而來。
吹吹打打的聲音還在繼續,這些木訥的亡魂沒有絲毫查覺——他們根本沒有接到正確的靈魂,亡靈法師充滿死亡氣息的靈魂讓他們誤以為——他們成功勾走了活人的魂魄,把對方索了命了。
花轎搖搖晃晃,在江臨雙差點被搖晃睡著的時候(死亡騎士好像已經睡著了),轎子停了,簾子被一把掀開。
轎外的天陰沉沉沒有一絲星光,漆黑徹底,轎門正對一個老舊的宅院大門,除了門上晃悠悠的兩盞白色燈籠,幾乎再無任何光線,根本看不到燈光外的黑暗裡都是些什麽。
庭院裡外搖搖晃晃的全是踮著腳的影子,竟然熱鬧非凡,院裡擺著一張張八仙桌,上面擺滿瓜果菜肴,只是江臨雙用精神力看過去,就能看到那是一盤盤枯枝爛葉,間或有蛆蟲從縫隙爬出。
尖細幽森的鬼聲不斷重複四個字——“吉時已到……吉時已到……”
吵得人心煩。
江臨雙雖然對華夏傳統的婚嫁習俗很不熟悉,但也察覺到些許不對的地方,這些鬼魂在“新娘”到來前就開始吃吃喝喝,而且他進了這間鬼影憧憧的院子,本以為會有些拜堂的儀式,卻等了好半天,最終意識到自己被晾在了這裡。
這多少不太尊重人。
何況來的可是堂堂司月大神官。
於是江臨雙一甩手,無形的法師之手直接掀飛了旁邊一張桌子。
這下,所有的鬼魂都回過頭來看向他,黑洞洞的無神鬼眼密密麻麻死盯過來,足以叫人頭皮發麻。
但江臨雙會怕這個?
他揚起笑容,不緊不慢地問:“吃著喝著呢?”
屋裡緩緩飄出一道更為凝實的影子,穿著一身黑褐色的長袍、暗紅色的馬褂,比起那些枯槁的鬼影,這一個更具人形,眉眼看起來四十多歲,陰沉沉又慘白慘白,唯獨兩頰,似乎是畫上去的,有兩片極不自然的紅暈。
這鬼沒有眼白,純黑色的眼球凸起,盯著江臨雙。
“……不懂規矩……不懂規矩!”鬼魂幽咽的聲音在空氣中飄蕩,那隻鬼似乎打算教訓這膽大妄為的新娘,他驟然伸出一雙枯瘦的手爪,尖長的指甲眨眼間伸到了江臨雙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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