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洛……”
楊婉向前膝行了一步,“我想知道……”
她說著試圖掙脫校尉的桎梏,斷斷續續地問道:“我想……知道你到底……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可以告訴你。”
張洛此時的聲音已經聽不出太多的情緒。
“但我告訴你之後,你還是會生不如死。”
他說完蹲下身凝著楊婉的眼睛,“陛下是大明天子,我身為北鎮撫司使,要維護的只有天威。天威與人命,後者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哪怕這個人命是我自己的。”
楊婉啞然。
張洛繼續說道:“寧妃若與鄭月嘉真有私情,我定會將此事報與天聽。你提醒我,我如的今處境,無非是想要我放棄刑訊你和鄭月嘉,替寧妃脫罪。那我問你,寧妃若脫了罪,陛下所受之欺,誰來償!若無人償,天威又何在?”
這幾聲如雷一般在楊婉耳邊炸開。
楊婉咳笑了一聲,“我懂了。”
“你懂什麽?”
楊婉一邊點頭,一邊慘笑道:“我懂你是怎麽想的了。行吧……”
她說著伸出雙手,“你還要審是不是,那就用鐵鏈子把綁死,不要給我掙扎的余地。張洛,我受刑不住也許真的會胡言亂語,但我告訴你,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不會認,除非你殺了我。”
張洛看著她伸在自己眼前的手,冷道:“在我手裡,死是最難的。”
他說完正要起身,身後的校尉稟道:“大人,東廠的人來了。”
張洛搭在膝上的手一頓,“來做什麽。”
“說是奉旨,要帶這個女官走。”
“奉什麽旨!”
張洛猛地撐起身,徑直朝刑房外走。
他這一走,楊婉拚命頂起的心氣,一下子全泄了出來。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肩背顫抖,四肢痙攣。校尉隻好放開她,任憑她伏在地上啜泣。不多時,那啜泣聲轉而變成了哭聲,在靜可聽針落的刑房裡,顯得格外的淒楚。
兩個校尉見她哭得可憐,相視一眼,其中一個忍不住道:“要不,我們先把她鎖好,關到牢室裡去吧。”
“能行嗎?大人回來說不定還要接著審呢。”
兩人說著又看了看她身上的傷。
最先開口的那個人道:“先鎖回去吧,說不定大人回來,見人都關起來了,會開開恩呢,這哭得也太……哎,我見尤憐啊,這可是尚儀局的女官啊。”
——
刑房外面,東廠掌刑千戶覃聞德朝張洛行了一個禮。
他以前是北鎮撫司的人,但他這個人說話直,人也率真,總是說錯話得罪人,於是後來調了金吾衛,沒乾幾年,又遷回了錦衣衛,年紀一把,四處不得志。但鄧瑛改製東廠的時候,第一個拈的名就是他。從此他和張洛的關系就變得對立起來。
“張大人”
他先禮後兵,行完禮後方將來意陳清。
“我們是奉旨前來,帶上尚儀局掌籍女官楊婉,回東廠受審。”
張洛冷道:“你們廠督為何不在。”
覃聞德直身道:“廠督今日當值秉筆,自然在陛下跟前伺候,帶個犯人走這樣的事,屬下還是辦得好的。”
張洛直問道:“陛下什麽時候給了東廠刑審的之權。”
“回張大人的話,今日給的。張大人若不信,可以親自面聖,我們無非多等一等。”
最後那一句話,他刻意說得陰陽怪氣,目光落到張洛身後那日鎖拿楊婉的校尉身上,一陣齟齬。那校尉哪裡忍得住,上前喝道:“你們東廠算什麽東西,以前不都是錦衣衛出身,連皮都沒有換,就做上太監的狗了,如今還敢在我們大人面前狂吠,簡直無恥至極。”
覃聞德道:“什麽叫太監的狗?我們東廠和你們北鎮撫司一樣,都是陛下親自轄製,你說這話,該割舌頭。”
“覃聞德,你……”
“你什麽你,趕緊放人,耽擱我們辦陛下的差,你有幾個腦袋,你全家有幾個腦袋?”
“都住口!”
覃聞德這才住了口,朝張洛揖道:“屬下無意冒犯大人,還請大人速將人交給我們,我們好回宮徼旨。”
張洛道:“我問你,為何陛下會突然下旨,將這個人交給東廠。”
覃聞德垂下手,“屬下不知因由,但是我們督主有一句話,要屬下帶給大人。”
他說著壓低聲音,“督主說了,內廷裡的事要在內廷裡審,但這不是他的意思,是陛下的意思。希望張大人,在審問鄭秉筆的時候,也能想一想這句話。”
張洛聽完這句話,負手沉默。
覃聞德見他不出聲,索性抬手對身後的廠衛道:“把楊掌籍帶出來。”
校尉們見張洛沒有發話,也不敢阻攔,不多時,楊婉便被兩個廠衛架了出來,覃聞德看著她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以及身上破碎的囚服,差點沒罵娘。
“先……那什麽!先去外面叫宋掌讚進來。”
宋雲輕是被鄧瑛請求後,跟著東廠的人出來的,她知道進了詔獄要受苦,可是卻沒想到竟這樣慘烈,看見楊婉身上的衣衫,忙脫下自己的褙子裹住楊婉,“你們別碰她,我來扶她出去。”
楊婉睜開眼睛看了宋雲輕一眼,孱聲道:,“你怎麽也來了。”
宋雲輕道:“鄧督主讓我來的,你先說別說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