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吃。”
楊婉聽完他的評價,笑著不斷地點頭。
自己也在鄧瑛身邊坐下,端起碗來吃了兩口,又喝了一口面湯,這才說起白日裡的事。
“今天,其實我偷偷去見了楊倫,他跟我說了一些你在刑部的事情,但沒有說完整,他說如果我想知道地具體一點,就來問你。”
鄧瑛矮下碗看向楊婉,“我可以跟你說。”
楊婉抬起頭,望著樹冠的縫隙裡透下來的冷光,輕聲道:“我來之前是真的很想問你,但是來之後,就隻想跟你一塊吃一碗面。”
她說著吸了吸鼻子,“如果……以後我忍不住問一些你不想說的事情,你就不要跟我說,你甚至還可以罵我。”
鄧瑛忙道:“我不會那樣對你。”
楊婉轉過頭看向他,“你先聽我說完,你不在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在刑部會怎麽樣,你要怎麽樣才能回來,但我沒想到最後是張先生……”
她說著頓了頓,“其實過程如何我都不想問,我只是想跟你說,不要太難過,也不要過於自責,如果最後的結果,你想一個人消化,我就不做什麽,只是,你得吃東西,得喝水,不要傷了自己的身體。”
鄧瑛聽著她的話,低頭一口一口地吃著碗裡的面,直到吞掉最後一片青菜葉。
“不是你說的那樣,我很想見你,但是,我對子兮發過誓,如果我對你有一絲宵想不敬,就令我受凌遲而死。”
楊婉聽到“凌遲”這兩個字,腦中突然一聲炸響,手中的碗險些砸到地上。
歷史是客觀存在的,而楊婉是這些客觀存在之中的一隻漏網之魚。
可是,當鄧瑛在她面前說出他自己的結局的時候,楊婉竟覺得,她不是漏網之魚,她就在網中。
第28章 陽春一面(六) 這日是五月初二。……
五月開頭。
京城裡的大戶,趙員外嫁小女兒。
這個趙員外是前一屆的閣臣,和鄧頤雖然一向不對付,但鄧頤倒台以後,他也厭倦了,索性跟著致仕,做了個閑散翁。
他和張展春是多年的好友,在家中聽說張展春下獄以後,一時之間氣得連女兒都不肯嫁了,害得那頭親家,來往幾次,苦口婆心地勸,這才說得他松口辦這個喜事。
夫家怕這個倔老頭臨時變卦,便廣發請帖,但凡有些個交際的京中的官員都一一請到了。楊倫因為張展春的事情,原是不想去的,奈何妻子和那夫家的夫人交好,他也隻好跟著去應酬,去了就坐在人群裡喝悶酒。翰林院的庶吉士們向來喜歡和六科出身的人扎堆,看著楊倫坐在角落裡,就紛紛坐了過來,他們中間不乏東林之人,言辭鋒利狂妄,一兩分酒勁兒上來,就更沒了限。
“如今案子雖然發到三司了,但也審得慢啊。”
旁邊一人輕佻笑道:“慢什麽,皇城營建四十幾年,這皇城的案子不也得審個四十幾年。”
楊倫以前喜歡混在這些人中間,可是自從看了鄧瑛和張展春在刑部的遭遇以後,他便有些不太想聽這種雖然有立場,但卻沒有人情味的揶揄。
大明歷經兩代之後,文臣之間的口舌之仗越打越厲害,也越打越失去了辯論的意思,有的時候甚至會變成黨派之間的意氣之爭。這種觀點楊倫從前不止一次在鄧瑛那裡聽到過,他也問過鄧瑛,這是不是他不願意留在翰林院的原因。
鄧瑛當時沒有否認,楊倫還覺得他的想法過於出世,並非讀書人該有的經國志向,但是此時聽到這些年輕人的“狂言”,他也忍不住“啪”地一聲擲了酒杯。
人聲應潑酒聲而落。
蕭雯轉身,見酒杯在地上碎成一大片,忙走過來,壓低聲音道:“你是怎麽,今兒這場合是別人家的婚宴啊。”
楊倫揉了揉眉心,“有點醉了,手沒穩住,我出去站一會兒。”
蕭雯拽住他,“你等等,今兒司禮監的胡公公也在,母親有一包東西要帶給我們婉兒,你也知道,外頭是不能私下給宮裡傳遞的,等到真遞進去,指不定到猴年馬月了,將好那胡公公在,你與他說一聲,豈不就有便宜了?”
楊倫看了一眼她擱在椅子上的包袱。
“我為什麽要向他要那便宜?”
蕭雯道:“自從咱們家的兩個姐兒都進宮裡去了,我眼瞅著母親精神越發不好,就這麽一個艾枕,都做了一個春天,後來做不下還歇了半個月,想著婉兒的脖子老犯疼,才扎掙起來又做。你若不願意去,那你就給拿去處置了,我是萬不敢帶回去給母親的。”
楊倫被她夾軟槍軟棍地這麽一說,真的就站了起來。
誰知他還沒來得及拿起那包袱,就見兩三個穿著喜服的家仆慌裡慌張地從後堂跑出來,外面照應的家人忙迎上去,“怎麽了。”
家仆是慌了神,沒壓住聲音,說得在場很多人都聽到了。
“趙家老爺,在後面嘔血了,這會兒人已經暈過去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我們這前面……可怎麽好。”
管事的家人一下子也慌了,忙叫宴上的樂鼓停下,轉身去回報主人去了。
蕭雯走到楊倫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袖,“出什麽事了,怎麽停樂了。”
楊倫搖頭,“不知道,好像是後堂的趙老爺子出事了。你先坐回去,我過去看看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