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都是我,跟你說得晚了。”
楊婉低頭繼續吃麵,“沒事,事總是要做的,吃完我就去。”
“行,碗留著我給你洗了。”
楊婉笑了一聲,“怎麽敢使喚你。”
宋輕雲道:“行了趕緊去,都知道鄧少監不在,你心裡亂,你不糟蹋廚房就行了。”
楊婉明白她是好意,也不推辭。
兩三下吞了剩下的面,換了身宮服往會極門上去。
會極門是內閣的那些大臣出宮的必經之門,但宮中女官不得與外官私授,所以,即便楊婉和楊倫有時會在門上遇見,也不敢公然私談,可是,身在內廷,要想知道鄧瑛的情形,她只能問楊倫,於是今日,楊婉想犯這個禁。
不像上一回有易琅在,她這時只能縮在會極門後等。
內閣今日似乎有事,楊婉時不時地朝內閣直房看,卻一直不見門開。
門內外清風貫行,吹起她將將換薄的宮服,有些冷,她吸了吸鼻子,抱著膝蓋靠宮牆蹲下來,正想歇一會兒。
忽然,眼前落下一個人影。
楊婉抬起頭,面前的人身穿玄色素袍,腰結喪絛。手握繡春刀,正低頭看著她。
“宮中女官與外臣私授會如何?”
他聲音極冷。
楊婉站起身,“杖二十,城道提鈴。”
“看來你知道。”
“大人不也是外臣嗎?”
張洛冷笑一聲:“你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跟我說話。”
楊婉行了個禮,“楊婉知錯。”
張洛看著她矮身後站直,忽然開口:“你即便從楊倫那裡知道了那個奴婢的處境,你救得了他嗎?”
楊婉抿了抿唇,“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任何人救他。”
張洛聽完這句話,邁腿朝楊婉走近幾步,離得近時,楊婉幾乎能嗅得到他身上的檀香氣。
“你是一個比楊倫要聰明的女人。”
楊婉用手撐著牆壁,“大人想跟我說什麽。”
“我想問你,為什麽要棄我,而去跟著那個連男人都不算的人。”
“大人很在意這件事嗎?”
“對。”
張洛揚聲,“我在意。我前幾日在刑部聽審見過他,他跪在地上任由衙役擺布,《大明律》對罪奴無情,刑訊時剝衣去褲,豬狗不如,顏面全無,這樣的身子,你還會想看嗎?”
楊婉腦中“嗡”地響了一聲,“你們為什麽要侮辱他?”
“呵。”
這聲冷笑是刺心。
“楊婉,你這話不對,不是我要羞辱他,是明律要管束他。”
楊婉聽完這句話,忽然有些明白,這個人身上的壓迫感,並不完全來自於他的陰狠,而是來自於,他對這個封建時代秩序的執念。他並沒有在鄧瑛身上發泄他的私恨,他只是對閹人沒有悲憫,從而把士大夫階級對宦官的厭惡演繹到了極致而已。
楊婉聯想起了師姐寫下的那一段話——或許沒有一個人想得起,這個慘死的閹人,曾是這座皇城的建造者。
心頭忽然湧起一陣難以自抑的悲意,不防眼淚奪眶而出。
她忙仰起頭。
張洛看著他,“你竟然會為他哭?什麽時候開始的?”
他說著抬起手。
楊婉往邊上一避。
“不要碰我。”
“哼。”
張洛哼笑了一聲,“楊婉,我這幾年一直在東奔西走,沒有過問過你的事,前幾日父親問及你,我也在想,如果我早幾年娶了你,讓你呆在我身邊,好好地管束你,你是不是不像現在這個樣子。”
“管束?女人在你眼裡是什麽?”
這句話楊婉幾乎脫口而出,說完之後腦中卻騰起一陣蒼白的無力感。
在六百年前對張洛說出這句話,根本毫無意義。
她正想再開口,身後忽然傳來楊倫的喝聲。
“張洛!”
楊婉側身,見楊倫快步從會極門上走了過來,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向旁邊一拉,將她擋在自己身後。
“你要做什麽,這裡可是內廷!”
張洛往後退了一步,“楊侍郎不用如此,令妹品性,滿城皆知,我也嫌髒。”
說完轉身便往門外走。
楊倫氣得喉疼,正想去追,卻被楊婉拽住了袖子。
“讓他說吧,又不會少一塊肉。”
楊倫轉過身道:“他對你動手了嗎?”
“沒有。”
“那你怎麽哭了。”
“我沒哭……”
楊婉忙抬袖揉了揉眼睛。
楊倫有些無措地看著楊婉。
以前在家的時候,楊婉倒是經常對著他哭,可自從把她從南海子裡接回來,這還是楊倫第一次看到她紅眼。
“我去問張洛!”
“好了哥!真沒事,你不要在這個時候跟他過不去。”
她說完被扯地一個踉蹌,楊倫忙回身扶住她,低頭看了看她的臉,“他沒傷著你就好,不然哥哥不會放過他。”
楊婉點了點頭,“我知道,謝謝哥哥。”
楊倫見她止住了眼淚,直身算了算時辰,又問道:“你怎麽在這裡。”
“哦,胡司籍命我過來,在通集庫有差事。”
“了結了嗎?”
“了結了,我刻意在等哥哥。”
楊倫聽完,朝後退了一步,“想問鄧瑛的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