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輕雲從尚儀局回來,見楊婉在出神,以為她在為鄧瑛被刑部帶走的事擔憂,便坐到她身旁拿話去寬慰她。
“進來就看你悶著。”
楊婉轉頭看是她,松掉撐在下巴上的手,合上筆記。
“沒有的事。”
“我聽說太和殿的事了。”
她說著拉起楊婉的手,“都是在宮裡做奴婢的,難免招惹上事,陳樺以前也常犯事被摁著出去打板子,我那會兒跟你一樣急。不過過些日子就好了,他也有了地位,人們對他也就有了忌諱。你看吧,人在宮裡,只要不是十足的蠢,都能有一番天地,陳樺那樣的人都可以,別說鄧瑛了。”
楊婉忽然想起,她是惜薪司掌印太監的菜戶娘子。
“輕雲,我問你啊。”
“什麽。”
楊婉有些猶豫,“就是……擔心陳樺的時候你能做什麽。”
宋輕雲托著腮想了想,“做不了什麽,只能在心裡求主子們開恩,欸,對了,陳樺愛吃,咱們做女官,別的不比他們方便,這一樣上還是行的。”
她這麽一說,楊婉忽然想起她在她親哥家裡炸廚房,嚇得她嫂子差點報警的光榮戰績。
“那個……我不會做吃的。”
“知道,你是楊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
她說完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也伺候你一杯?”
楊婉站起身拉住她,“可以跟你學嗎?”
“學做吃的啊。”
“嗯。”
“行。”
宋輕雲一手端茶,一手撐著桌面湊近她。
“那明日局裡的文書……”
“我抄。”
——
刑部的司獄衙中,鄧瑛和楊倫相對而坐。
沉默對峙,最後果不其然還是楊倫輸了。
他噌地一聲站起來,猛拍桌面,空蕩蕩的木頭面兒上立即騰起一層淡淡的白灰。
“你就不能讓我們賭一把?司禮監不能再把控在何怡賢手上了!”
鄧瑛抬起一隻手臂放在桌面上,直脊抬頭,看向楊倫,“我不說你們能不能賭贏,哪怕你們賭贏了,陛下真的處置何怡賢,司禮監還是司禮監,不過換一個人而已。但白閣老和你想在南方推行的新政,在陛下那裡連清田這一步都走不出去。”
“你現在這樣的身份,新政關你什麽事!”
楊倫說完,立即後悔。
然而鄧瑛卻只是把臉側向一邊,沉默地把他的這句話避開了。
楊倫僵著脖子沉默了一會兒,逼自己坐下,盡量收斂住聲音裡的氣性,“你知不知道,白玉陽找到了貞寧十年,修建皇極殿的那一批工匠,不知道為什麽,有幾個人直接咬出了你。你和張大人當年帳目雖然做得乾淨,但是有了人證在,白玉陽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對你用刑,來撬你的嘴,司禮監也不敢說什麽。你今日還能坐在這裡,是齊淮陽為你說了話,一旦等到明日過完堂,你就得去刑部大牢!”
“你沒有說話吧。”
他抬頭問了這麽一句。
楊倫咬牙切齒,“鄧符靈我說了很多次,不要管我的事。”
鄧瑛望著二人之間的燈焰,“不是讓你們當我死了嗎?”
楊倫忍不住又站了起來,“你讓我如何?真讓我看著你死嗎?如果楊婉知道我就這麽看著,這個妹妹我就沒了。”
鄧瑛依舊著沒有動,“楊大人不要看就好了,至於楊……至於大人的妹妹。”
他說著抬起頭,“她比大人明白。”
楊倫肩頭忽然頹塌,不禁向後退了一步,搖頭道:“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做一些你根本沒必要做的事情。”
“《癸醜歲末寄子兮書》,大人還記得嗎?”
楊倫聽完這句話,猛地握緊了拳頭,內心羞、恨皆有,一時竟不敢再看眼前的鄧瑛。
“行了住口!”
鄧瑛沒有聽從楊倫的話,平聲繼續說道:“我已是殘身,斯文掃地,顏面不談,所以棍杖繩鞭加身,也不會有辱斯文。我知道白大人不想聽我的,大人你也不需在其中為難。生死只是一個奴婢的事,你們既然不信我,就看淡些。”
第23章 陽春一面(一) 迎風而行,即見骨形。……
楊婉開始在貞寧十二年春,嘗試起一件她在二十一世紀絕對不可能做的事情——開火。
然而那就像是一場災難,最後甚至連尚在病中的寧妃都被驚動,親自來內廚房去看她。
承乾宮的內廚房在後殿的外面,面闊只有兩間。
楊婉坐在外間的門檻上,手搭在膝蓋上,一言不發地看著地上零星的蒜皮。
合玉跟著寧妃走來,趕忙挽了袖帶人往裡間裡去。
楊婉抬起頭,見寧妃正站在她面前,聽著裡間宮人的抱怨和鬧騰發笑。
楊婉抿了抿唇,“娘娘。”
寧妃聽她的聲音有些低落,低下頭道:“本宮聽合玉說,薑尚儀把你趕出來了?”
楊婉沒吭聲,只是應聲點了點頭。
寧妃收住笑,挽衣蹲下身,望著她的眼睛,“怎麽了,婉兒。”
楊婉捏住被自己割傷的手指,“沒有娘娘。”
寧妃看著她的神情,“這是被薑尚儀氣到了嗎?”
楊婉不禁搖頭,“奴婢怎麽敢啊。”
寧妃沒再往下問,取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楊婉臉上的柴灰,“回姐姐這兒來就好了,沒人說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