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擺手道:“幸而也不多,老家剩下的人,也不大想照顧,如果能賣出去,倒也還好。”
“那得看,是個什麽價錢。”
說完忽聽鄧瑛咳了幾聲,說話的人忙站起身道:“督主要水麽。”
鄧瑛放下策文,試著力站起身,“我自己倒。”
那人忙殷勤過來,“還是我來伺候您,那日要不是您親自去武英殿,這遭殃就屬下了。”
“噓——”
旁邊的廠衛一面拽他的衣服一面朝門口看去。
那人還不明就裡,“別拉我,都知道我們督主好,和那些牛鬼……這這……楊女使。”
說完,噌地一聲站了起來,一邊拍身上的花生皮,一邊拽著旁邊的人掩門出去了。
楊婉今日穿了一身水綠色的大袖衫,肩上系著如意紋繡的月白色雲肩,松鬢扁髻,簪著一根翡翠玉簪子。與平日著宮服的模樣倒有些不相似。
“怎麽到這裡來了。”
楊婉扶了扶玉簪子,“陳樺讓我來問問你,好些了沒,若是好些了,後日去他那兒湊鍋子呢。”
鄧瑛道:“他怎麽不自己來。”
“哦,他怕他過來,像是巴結內東廠似的,就……”
“宋掌讚會讓他使喚你啊?”
“你……”
楊婉看著鄧瑛坐在燈下,一本正經地分析,忽然有一種想蹦上去捏他臉的衝動。
“我跟他討的差事,行了吧。”
鄧瑛似乎是聽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但卻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你……”
楊婉坐到鄧瑛身邊,“你信不信……”
“嘶……”
楊婉無意間碰到了他好沒好全的傷處,他一下子沒忍住,倒吸了一口氣。
楊婉忙站起身,“完了,我碰到哪兒了?”
鄧瑛梗著脖子沒出聲,卻下意識地拿起楊倫的《清田策》往腿根處擋去,這個動作到是讓楊婉想起了第一次進到他的居室。鄧瑛坐在床上,也是這般僵硬地舉著一本書。
“坐我對面,好嗎?”
他說著,輕輕地換了一個坐姿,“要不要喝水。”
楊婉明白他在岔話題,便接過話道:“要。”
鄧瑛伸手倒了一杯茶遞給楊婉,自己也斟了一杯。
“殿下好些了嗎?”
“好多了,所有人裡,就屬你的傷病,養起來最難了。對不起啊,我給你們出餿主意,又害了你。你要是覺得想不通……”
她說著伸出一隻手,“要不要打回來。”
鄧瑛搖頭笑了笑,將一顆雕芙蓉的翡翠玉珠子放到楊婉的手心,“給你。”
楊婉一愣,又聽他道:“養傷的這幾天雕的,也是定珠,可以穿在你的另外一塊玉墜上,這是中和殿殿頂更換鎮獸獸眼時留下的一點余料玉,玉質是好的,就是我不太會雕玉,有些地方刻得不好。”
楊婉將珠子移到燈下,那顆珠子不及指甲一半大,卻精細地雕出了芙蓉花的花蕊和花瓣,玉雖溫潤,卻比木頭易碎難雕,她小的時候學《核舟記》的時候,只是驚歎古人精妙的工藝,如今手裡就捧著這麽一樣精工之物,心中除了敬佩之外,還有收到禮物的歡愉。
“大明手工一絕啊。”
第54章 冬聆桑聲(七) 我要為他計較,為他在……
“你願意戴著就好,至於什麽……大明手……”
楊婉豎起自己的一根手指, “大明手工一絕!”
鄧瑛看她由衷開懷,溫和地笑了一聲,“你給我封的嗎?”
“是啊。”
她說著取下自己腰上的芙蓉玉墜子,抽出原來的定珠放在自己手邊,低頭一面穿新珠一面道:“以前我就聽太和殿的匠人們說過,你不僅精通營造的工法,還很善精雕,甚至可以在很小的鼻煙壺裡,雕陰刻的山水。”
她提及的舊事,如溫水過石一般淌過。
鄧瑛淡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且是我在張先生沒看見的時候,偷學的。”
“為什麽要偷學?”
鄧瑛彎腰輕輕地替楊婉托著玉墜,以免她吃力,一面誠實地應道:
“因為做官的人並不該在具體的工藝上下太多的功夫,老師希望我多看《易》、《禮》。”
他著看了看自己的手,“以前就並不精通,現在好多技法現在都忘了,至於那個鼻煙壺,是他們杜撰的,我其實並不會。”
楊婉低頭系玉,似無意道:“已經很難得了,對了,你有沒有想過,以後不做這東廠廠臣,到外面去做個匠人啊。”
鄧瑛聽罷搖了搖頭,“士者不可為匠,只能為官。同樣閹者也不可為匠,隻可為奴。即便我想過,也是不可能的。”
他說完重新拿起手邊的本子。
楊婉這才注意到,薑色的冊封上寫著“清什麽策”,中間那個字被鄧瑛的手擋住了。
“你在看什麽。”
“哦。”鄧瑛移開自己的手指,將冊封示向楊婉,“你哥哥寫的,在南方推行清田的策略。”
“我能看一眼嗎?”
“好。”
他倒放了冊子,遞給楊婉。
楊婉就著他翻的那一頁,快速地掃了幾行字,立即回想起了楊倫寫那篇在後來舉世聞名的《清田策》。這篇文章在貞寧年之後,仍有無數的拓本傳世,所以,它不僅是一篇有名的政策文章,同時也是楊倫本人著名的書法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