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婉擰了帕子洗臉,隨口問道:“二殿下怎麽了。”
“身子弱。”
宋雲輕端茶喝了一口,“都快一歲了的小人兒了,聽說還是呆的,上月染了風寒,燒了好些天,據說退燒以後,對著人笑也不笑哭也不哭,活像是那被陰差勾了魂。禦藥局的人不敢說,一直糊弄著賢妃和皇后,說等孩子大些,自然就靈光了。但彭禦醫沒忍住跟我們尚儀說了一嘴。”
“什麽。”
宋雲輕起身湊到楊婉耳邊道:“說是不中用了。”
楊婉聽完,只是“嗯”了一聲。
水聲稀裡嘩啦地,幾乎遮住了她的聲音。
宋雲輕見她沒什麽反應,不由提了些聲,“楊婉,你現在還能看淡啊。”
“看淡什麽。”
“少裝糊塗,二殿下不中用,大殿下如今卻是闔宮滿朝都在稱頌。等他再大些,議定成了儲君,你這個養育他的功臣,會比尚儀還尊貴。”
楊婉攏起頭髮,“你怎麽了,平時你都很慎重的,今兒怎麽‘養育’這兩個字都出口了啊。”
宋雲輕道:“雖說你沒有身份,但你是大殿下的親姨母。孩子都是一樣的,您看陛下,何掌印從小把他抱大,雖和我們一樣是奴婢,但陛下看他和看我們是萬萬不一樣的。”
楊婉擦乾手,邊走邊笑,“你這話想讓我怎麽答。”
宋雲輕道:“誰讓你答,是要讓你小心,沒有倚靠的眾矢之的最難,寧娘娘不在……哎……”
她忽然長歎了一聲,轉而提起了鄧瑛,“我以前總覺得,鄧廠督人雖好,對你來講終究不是好的倚靠,現在看來,好在你們有這一層關聯,雖然只是對食,但也……”
楊婉回過頭,“雲輕啊,我跟他在一塊了。”
“在一塊?”
宋雲輕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麽叫在一塊了。”
楊婉低下頭,“就是在一塊了。”
“楊婉!”
宋雲輕“噌”地站了起來,頭上釵環搖晃,“你是瘋了嗎?你怎麽能讓他折磨你?”
她用到了“折磨”這個詞。
楊婉的頭皮輕輕地跳了兩下。
如果把宋雲輕當成一可信樣本,那麽在大明的大眾語境下,昨晚的楊婉應該是受盡了侮辱,被糟蹋地亂七八糟。
楊婉的第一個反應,是對著宋雲輕解釋不是她想的那樣。但如果要解釋,那就必須要描述。
然而如何描述呢?把鄧瑛描繪成一個乾淨的人,那她自己就是一個淫蕩縱欲的女人,把她自己描述地乾淨,那鄧瑛就是一個齷齪無恥的與閹人。
沒有“男女天和”庇護的“性”,總要有一個人去做變態。
楊婉看了一眼昨晚托撐她身體的那張桌子,宋雲輕的手此時就按在上面,她下意識地說道:“雲輕,你過來一點,別站那兒。”
宋雲輕以為她避重就輕,頓時有些急了,“尚儀也教了你一年多,說深宮孤獨,是可以尋些慰藉,但絕不能糟蹋自身,我們正是因為讀了書習了禮,才知道潔身自好,才能作女官被闔宮尊敬。這些話那般真切,句句都是為了我們好,你怎麽就……。”
“對不起。”
楊婉打斷她,“我知道我讓你和尚儀她們失望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心裡哀傷,眼底也有傷意。
宋雲輕看著她的模樣,責備的話有些說不下去,她松下肩膀,調整了一下語氣,“其實……我和尚儀都知道你的難處。”
楊婉笑了笑,“你覺得我是為了承乾宮和小殿下,才跟鄧瑛在一塊的嗎?”
宋雲輕輕輕摟住楊婉,“我沒有這樣說,你也別這樣想。”
楊婉抿了抿唇。“雲輕,不要這樣想我。”
“好……我不說這些話了。”
宋雲輕不願意她難受,改口勸道:“你好好的,不開心了就來五所找我們,我們還是像從前一樣的。”
楊婉靠在宋輕雲肩上,“你會覺得我不乾淨嗎?”
宋輕雲搖頭,“不會,真的不會,楊婉我急也是怕你被傷害,說的那些話不中聽,你千萬別往心裡去。”
她說著低頭看著楊婉,手指在楊婉的背上遲疑地捏了捏,“廠督……他人好嗎?”
“你一直都說他好啊。”
“我問的是……他對你好嗎,你……跟他的時候……疼不疼。”
“不疼。”
“不疼就好。”
宋雲輕拍著楊婉的背,長歎了一口氣。
兩人衣料摩挲,楊婉發覺宋雲輕問那個問題的時候,身上也在發抖。
那言語之間的憐惜,像是在安撫楊婉,也像是在可憐她自己。
“我不能再耽擱了,要回去了。”
“不喝茶了嗎?”
“不喝了。”
她說著揉了揉眼睛,松開楊婉站起身,“你和鄧廠督這件事你對別人說過嗎?”
楊婉搖了搖頭,“沒有。”
“誰也別說,以後就算人問也絕對不能認。”
楊婉坐著安靜地點了點頭。“我懂。”
宋雲輕歎道:“其實,宮裡以前就有關於你和鄧瑛的風言風語,只是那時你還在尚儀局,他們隻敢在下面偷偷說,如今你在承乾宮,那些話也越發難聽起來,你知道的,宮裡雖不禁對食,但禁淫亂,一旦沾染上這兩個字,會死無葬身之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