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婉站起身,無奈地對他道:“陛下對我越來越嚴苛了。”
“你為什麽要說是嚴苛。”
“我……”
“姨母,我賜你藥你不要,給你殿宇你也不住,你還說我對你嚴苛。”
“我……”
“你為什麽要離宮!”
他忽然打斷楊婉,聲音陡然失控,帶出了明顯哭腔。
楊婉屈膝欲跪下。
“不許跪朕。”
楊婉怔了怔,“我以為陛下要斥責我。”
易琅雙眼通紅,雖然在極力地控制自己的聲音,卻還是不免哽咽。
“你不走好不好。”
他說著,向楊婉伸出手。
楊婉忙上前摟住他,“我原本想晚一點再告訴陛下。”
易琅埋頭:“你的宮籍名冊被銷了,朕看見了……”
他說完,摟住楊婉的腰,“母妃不肯見了,你也要走,你們為什麽要留下我一個人?”
楊婉摟著易琅的頭,輕聲道:“因為陛下長大了,不再需要姨母和娘娘保護。姨母這幾年,操心得多,身子不也那麽好了,就想到宮外,安安靜靜地修養。”
易琅啜泣道:“那母妃呢?”
楊婉低頭道:“陛下,您若見了娘娘,要如何安置她呢。”
易琅怔了怔,松開楊婉,半晌方道:“朕不會讓她受封。”
“嗯。”
“但朕……朕會奉養她,直到內閣還政與我,朕一定為母親重定尊位。”
楊婉側面朝窗外看去。
“沒有尊為的前朝嬪妃,只能居於壽安一宮,先帝囚了她三年,您還要繼續囚她嗎?”
“朕不囚母親,朕……”
他說不下去了,將頭埋在書案上,一聲不吭。
楊婉屈膝蹲下,抬起望著易琅,“對不起陛下。”
易琅仍然沒有出聲。
楊婉索性屈膝在他身邊坐下,眼看著他膝上的褲料,被眼淚一滴一滴地打濕。
無聲的哭泣,隱忍至極處,令楊婉心碎。
過了良久,他終於抬起頭,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低頭對楊婉道:“你走了,朕就不會再保護你了。”
“好。”
“母妃也是。”
他說著頓了頓,“你告訴她,朕不關她,朕這一生,也不會再認回她了。”
楊婉點了點頭,歎應道:“好……”
易琅抿著唇,捂住流淚不止地眼睛,問道:“朕要做一個好皇帝。”
楊婉含淚點頭。
“嗯。陛下一定會是一個好皇帝。”
第145章 寒江渡雪(八) 你總喜歡給我買吃的。……
靖和元年初春,何怡賢等人被轉押北鎮撫司詔獄議罪,這個消息一傳出京城,各地方便掀起了一場冤案平反的浪潮。何怡賢掌司禮監十四於年,貪墨錢財與糧地不可計數,所涉刑案之多,令刑部官員咂舌,齊淮陽不得不從國子監與督察員借調官員入衙,協同審理。然而,何怡賢因刑傷過重,還未熬過二月,就病死在了詔獄中。
然而何怡賢的死並沒有平息朝堂和民間的憤怒。
東林學派的人開口如拔劍,下筆如下刀,將前一朝的舊案一個一個地撬翻起來口誅筆伐,其中,最令人心痛的案子,莫過於桐嘉慘案與張展春案。
二月初,刑部奏請重審桐、張兩案,書院院生的親屬,與張展春的兒子一道,從給地進京,三年過去,為父母的兩鬢斑駁,為子女的尚且年幼,與婦人們相互攙扶著行於城道中,路人見後,無不為之落淚。
一時之間學政與百姓的輿論相聯,致使群情激憤。北鎮撫司不得不下令,將何怡賢的屍體暫收在獄中。
司禮監其他候罪的宦官,眼看著何怡賢病死,無人收屍,由此思及自己的下場,皆惶恐難眠。鄧瑛雖與眾人一樣在押,但三司聯名的釋囚文書下到了鎮撫司,鄧瑛不再被提審,也不再像其他囚犯一樣,被限制水飯。
“督主,也就您能逃出生天了……”
幾個司禮監的秉筆太監,托著鎖鏈在鄧瑛面前垂淚。
“早知道是這樣,我們無論如何,也都不會跟著老祖宗走啊。”
鄧瑛低頭看著這二人,“都是一樣的。”
“怎麽能一樣呢。”
那人聲淚俱下,“刑部和督察院開始調舊案了,我們跟著老祖宗,擔沒擔人命我們自己都不知道,眼下,是活不成了,眼下別說是跟著督主出去了,就連留一條命,也是不能夠了,我這心裡頭,悔啊……”
這句話一說完,其余人也跟著落淚。
鄧瑛朝牢室外看去。
春日泛潮,青黑色的牆壁上沾著大片大片的水珠子。
興許是春陽燦爛,偶爾能在牆隙處看見一絲溫暖的光,但也並不能在他眼前留存多久。
“都在嚎什麽,等罪名下來,有你們哭的時候!”
牢室外傳來獄吏的喝斥,眾人忙噤了聲。
“鄧瑛。”
獄吏打開牢門,站在門口喚他的名字。
“在。”
“起身出來。”
鄧瑛站起身,身旁的一個宦官突然一把拽住了手臂下的鎖鏈。
“廠督啊……”
那人聲音嘶啞。
鄧瑛穩住身子回過頭,蹲下身扶住他,平聲道:“你把手松開。”
那人搖頭哭道:“您就是我們的祖宗,求您救救我們的性命啊,兒子給您磕頭了……磕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