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
楊婉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改口道:“我是說補身子。”
楊倫看著楊婉的模樣,將信將疑地將錢揣入懷中,走了幾步,又快步返回楊婉面前,指道:“楊婉,等你離宮,你給我回一趟家。”
楊婉被他逼得退了一步。
“做什麽?”
“做什麽?”楊倫梗起脖子道:“我要審你!”
楊婉抱著手臂笑了一聲,“行,你把公堂擺好,我到時候一定赴審。”
——
十一月翻過,大明朝迎來了有史以來最寒冷的一個年關。
十二月初十,內廷要送貞寧帝出殯,京城內外戒嚴清道,沿著道路修起了大大小小的蘆棚,供送殯的新帝與百官休憩。
刑部的獄案除司禮監一案之外,其余全部因為大喪擱置,牢中的人犯無法在‘徒,流’二刑上分流,一時人員擁擠,供給不平。犯人在外面的家人不得已要想辦法向裡頭塞送,然而塞送的東西到了衙門當口就被刮了一半,在獄內又被獄卒刮摳一半,真正能送到犯人手中的少之又少。
楊倫叫家仆在市中買了一堆蘋果和橘子,用一個包袱裝了,親自提來,站在刑部衙堂裡等齊淮陽,齊淮陽已經有近十日未回家了,剛在內衙歇午,被衙役喚起來後,喪袍還未穿。他一邊走一邊往袖子上掛袍,隨口問道:“這兩日三司的堂審都停了,等著裡面的‘面訊’,你過來做什……”
話未說完,便看見了楊倫手上的包袱。
“送東西啊。”
楊倫還未開口,齊淮陽便抄起手道:“他不會要的,你不如趁著我在,進去看看他。”
楊倫笑了笑,“也成。”
齊淮陽側身尋從後面出來的獄吏道:“今日宮裡是不是來人了。”
“是,司禮監過來一個隨堂太監,在和犯人說‘面訊’的禮。”
“出來了嗎?”
“還未呢,這才進去。”
“哦。”
齊淮陽拴好喪帶,帶著楊倫從後堂出去,命人打開獄門,自己則返身回了衙。
楊倫提著包袱走進內獄。
鄧瑛的牢室內站著司禮監的隨堂太監,以及四個刑部衙役。隨堂太監手上端著冊子,正逐字逐句地念誦,鄧瑛垂手立在牆前,一言不發地聽著,待太監念完,衙役才提聲問了鄧瑛一句,“你聽明白了嗎?”
鄧瑛點了點頭,平聲道:“是,聽明白了。”
衙役道:“複誦。”
“是。”
鄧瑛輕輕捏了捏自己的手腕,低頭複誦。
他的語速並不快,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楚,與冊本上的文字,幾乎無差。
“從前就聽說您能過目成誦,今日真正見識了。”
鄧瑛有些靦腆地笑了笑,“有勞公公了。”
楊倫已經很久沒有聽鄧瑛背誦文本了。這是讀書人家的孩子們,‘扎馬步’的功夫,啊在這一項上,也算是名聲。從前到也不是沒有與鄧瑛比過,結果各有輸贏,但他總懷疑,他贏的那幾次,鄧瑛都沒有盡全力。
隨堂太監放下冊子,彎腰出來喝了一口茶,端著茶盞還沒放下,便見楊倫斜眼看著他,忙上來見禮,“楊輔臣……”
楊倫看了一眼仍然站在牢門後的鄧瑛,低頭問道:“截定日子了嗎?”
“是……”
“行,你去吧,詳細地我再詢衙門。”
“是。”
隨堂太監也不敢再喝茶了,躬身從楊倫身旁撤了出去。
楊倫彎腰走進牢室,鄧瑛垂下手笑了一聲,“讓你聽到我背這些。”
“這有什麽。”
楊倫把包袱放在地上,盤腿在鄧瑛的莞席上坐下,“這麽多年了,你還能過目成誦。”
鄧瑛屈膝坐下,“內廷的規儀多,光《太內訓》一文,便須爛熟。”
他隨口提及內廷生活,楊倫卻有些耳熱。
“楊婉也能背下那麽多規儀嗎?”
鄧瑛抱著膝蓋坐直身子,“她可以,但她有一個習慣。”
楊倫用手撇開鄧瑛腿邊的刑具,“什麽習慣。”
“她喜歡動筆,不論是背誦還是記錄,她都會動筆。”
他說著抬起頭看向楊倫,“她好像一直在寫一本冊子。”
“什麽樣的冊子?裡面寫什麽。”
鄧瑛應道:“一本線裝的冊子,裡面的文字我沒有具體看過,但似乎是夷地的文字……”
“怎麽可能!”
楊轉過身,“她自幼養在母親和她嫂子身邊,怎會接觸夷文?”
鄧瑛沒有回答。
楊倫皺了眉心,雙手扣握於膝,半晌方開口道:“符靈,她今日在養心門前點了一句。”
“什麽。”
“關於你偽造遺詔的這個案子。”
楊倫頓了頓,手指在虎口處摳緊,“她問我,刑案和內廷秘辛之間,界限清不清楚。”
鄧瑛怔了怔,“你有把握嗎?”
“你先不要說我有沒有把握這件事!”
楊倫莫名有些急惱,“她是我的妹妹,她從小就跟在我身後面轉悠,她從前是什麽脾性,知道什麽不知道什麽我一清二楚,但……”
他忽然頹了肩,“連我和你都沒有看到這個面上,你不覺得,她這一次,看得過於透了嗎?她……”
“子兮。”
鄧瑛打斷楊倫,“不止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