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雖然不是會揖,但是因為楊倫要牽頭議吊詭田案,所以除了幾個閣臣之外,刑部的白玉陽,以及戶部的兩三個司官都在。
鄧瑛跟在楊倫身後走近直房,戶部的一個梁姓司官,因為曾經被東廠的廠衛查過餓死外室娘子的事,心裡頭懼怕東廠得很。
但他並沒有見過東廠廠督鄧瑛,今日陡然聽見外面的內侍喚他的官職,下意識地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鄧廠督您坐。”
鄧瑛正在向白煥行禮,聽到這麽一聲倒有些錯愕,轉身看是一個不大認識的司官,也沒說什麽,躬身向他作揖,像是沒聽到一般,把將才那句有損他和內閣顏面的話蓋了過去。直身站到了門前。
“大人們議吧,奴婢候著票擬。”
張琮等人已經習慣了鄧瑛的謙卑,就著茶潤喉,寒暄開頭,而後直接切入了政治主題。
“楊大人過問過寧妃娘娘的病麽。”
楊倫道:“還不曾。”
張琮歎道:“其實還是該上一道折子,問一問的。”
“張閣老,您有話請直說。”
張琮笑著擺了擺手,“我哪裡有什言外之意,只是擔憂娘娘的身體和我的學生。”
內閣議事不言私。這話到此處就打住了,張琮端起茶喝了一口,再開口時,已經轉了話。
“其實,照我的意思,傅百年這個人是可以議重罪的,畢竟宋王已經不怎麽開口了,但是李朝……還要再斟酌一下,荊國公病故,如果李朝再被治重罪的話,福清長公主一脈,就算是滅了,這樣著實不好。”
白煥撐起靠在案邊的身子,“如今到不是治罪的問題,這些人都和宗親們攀親,要赦,陛下一句話就赦了,刑部現在要做的,是讓他們把田吐乾淨。”
白玉陽道:“刑部是有辦法讓他們吐的,就這個傅百年,昨日並未用刑,他已經嚇得沒魂了,但他也有不服的地方。江浙一帶的學田眾多,學田私耕的情形屢見不鮮,他提了杭州的一個……什麽書院,我一下記不得,得回去翻一翻卷宗。”
楊倫道:“學田和民田不一樣,那本就是朝廷資助個州學政的,書院們靠著這些田營生,大多沒有空田。若是有吊詭田,查出來就要納入戶部一並清算,不能即時拿給州縣分種。我回來的時候,各個書院都在備今年的秋闈考試,年生本來就不好,學生們已經誠惶誠恐,我不主張動學田。”
他說完看了鄧瑛一眼,鄧瑛垂頭侍立,卻並沒有看他。
白玉陽駁道:“楊侍郎,你的《清田策》最初可不是這麽寫的。”
楊倫也沒猶豫,徑直頂道:“你也沒南下過,知道那裡是什麽情形嗎?你我都是讀書人出身,難道不明白科舉取士對那些學生意味著什麽,這個時候收學田,不就是關書院嗎?”
白玉陽一下子站了起來,“你什麽意思?刑部審案審到這一步了,不能質詢你們戶部?”
楊倫也站了起來,“可以質詢,但我們戶部要兼顧六部民政和學政,不是你們一根筋地摸,我們就要把什麽都捧出來,同朝這麽多年了,這話雖然難聽,但我敢說。”
“你……”
“玉陽。
白煥製止住白玉陽,衝楊倫壓了壓手掌:“坐下坐下,你的話我聽明白了,也有道理。”
白玉陽聽自己父親這麽說,也沒再多說什麽。
白煥擺手道:“行了,杭州學田的事情議到這裡,鄧秉筆。”
“奴婢在。”
“翻折吧,我們行票擬。”
“是。”
——
辰時過了,值房裡的炭已經燒完一盆。
鄧瑛親手將夾好票擬的奏本收疊好,交給少監捧回司禮監,自己理了理官袍,正要往內東廠走。
“你站著。”
鄧瑛回頭,楊倫已經跨到了他的身後。
鄧瑛朝他背後看了一眼,“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去廠衙吧。”
楊倫喝道:“你少放肆,我為什麽要跟你去那個地方。”
鄧瑛轉過身,“那你想在這個地方審我嗎?楊子兮……”
“住口!”
“是……”
鄧瑛躬身揖禮:“你如果不想去內東廠,那就去我的居室,我別的不敢求,求大人不要當眾斥責,給奴婢留些體面。”
第73章 天翠如翡(十) 我想做一個勇敢的姑娘……
護城河上堆疊著無數的枯葉。
楊倫跟著鄧瑛走到河邊,河風一吹,他便忍不住又嗽了好聲,鄧瑛聽到身後的聲音,停下步子不再往前走,回頭對楊倫道:“你的身子……”
“少問這些。”
楊倫疾言打斷他。
鄧瑛悻悻地點了點頭,“你想問我什麽,問吧。”
楊倫斂起神色,“滁山書院和湖澹書院這兩個地方的學田的產出,什麽時候成的你的私產?”
鄧瑛應道:“你下杭州以前。”
“那些田是誰給你的。”
鄧瑛沉默不語。
“說啊!”
楊倫朝前逼近幾步,“你不說實話,我心裡不平!”
鄧瑛抬起頭問道:“你為什不平?”
“呵……”
楊倫冷笑一聲,指著鄧瑛的鼻梁道:“你以為我不清學田是因為怕禍及書院學子嗎?鄧廠督,滁山書院和湖澹書院加起來有七千余畝的學田,然而從貞寧四年起,就一直靠著幾個歸鄉的東林人在接濟,如此捉襟見肘的處境,有沒有這些田根本不重要!我彈劾你的奏疏已經寫好了,但我還是想親口問你一句,到底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