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轉身出了戶部衙門,棄轎騎馬,朝順天府衙門奔去。
順天府的堂門外聚集了很多聽堂審的百姓。
府尹還未升坐,公堂上隻跪著死者的母親,身著素衣,白發蒼蒼,瘦得只剩下一層老皮,松松垮垮地該在骨頭上。
“哎……慘呐。”
“是啊,案子翻不了,人還死了。”
“這些東廠的,真的不是人!”
“噓……小聲些。”
“有什麽可怕的,如今他們的掌印死了,內閣的老爺們發狠要肅清他們,他們就算勢大,也是強弩之末!”
楊倫站在人群裡,聽著眾人的議論,他想起閣臣那句“不能讓旁人對內閣心寒。”喉嚨裡哽得厲害。他捏袖退出衙門口的人群,走向西側門,側門處的通判官認出了他,忙上前行禮喚道:“楊次輔。”
楊倫頓下腳步,朝門內望去,“你們府尹怎麽還不升座。”
“這……”
通判張了張嘴,聲音有些遲疑,“東廠的廠臣來了,在內堂與府尹大人說話。”
楊倫脫口道:“他來做什麽。”
“這個下官不知。”
他一面說一面打量楊倫,見他穿的常袍官服,便又跟了一句,“您進內衙去坐,下官去告訴府尹大人一聲。”
順天府內衙正堂。
順天府尹掐著下巴在鄧瑛面前踱步,治中官在門口催時辰,順天府尹這才站住腳步,看了一眼立在鄧瑛身後的東廠千戶覃聞德道:“這個案子一樣實證都不見,我本不想過問,但督察院的總憲一日走了三次,我才不得不過問。我找東廠拿人,也料定掌印要問話,可這已經不是我順天府一個衙門的事兒了。死的是誰掌印知道,如果當下平息下來,這個案子我現在還可以推駁,但眼見鬧成這樣,若轉刑部過問,我也要寫請罪折子。”
“我明白。”
鄧瑛站在背陰處,轉向覃聞德,“你……”
“督主你放心。”
覃聞德打斷他道:“我老覃自從跟了督主,前沒少拿,但老百姓的性命,是一點沒沾過,等到了堂上,我還是這句話。”
鄧瑛沒有說話。
順天府尹道:“覃千戶,你先出去,我有話跟你們督主單獨說。”
覃聞德應聲退出,順天府尹這才走到鄧瑛面前,“老師,昨兒點我了一句。”
他說的老師正是白煥。
鄧瑛閉目沉默了一陣,側身走到窗邊,外面陽春如夢,風聲,鳥鳴陣陣入耳。
順天府尹見他不說話,歎了一聲道:“你我雖年長於你,未曾與你同窗,但老師既然開了口,我再不願意,也得想一想。內閣此舉是為了收繳東廠的職權,這個案子判成人命官司不要緊,緊的是,你不能過問,只要你不過問,這件案子在你身上尚有余地,但你一旦干涉司法,彈劾你的折子馬上就能堆滿內閣的案頭。”
鄧瑛抬起頭,“老師想救我?”
順天府尹不置可否,隻道:“老師致仕以後,很少見在仕的官員,昨兒是破的例。”
話音剛落,治中官催起第三回 時辰。
順天府尹理正冠袍,“時辰已經晚了,掌印請回吧。”
鄧瑛與府尹一道走出堂門,見覃聞德已經被卸了腰刀,正掙扎著不肯受綁,府尹喝道:“覃千戶,你若不肯受綁,本府要問的就不是你一人的罪了。”
覃聞德看向鄧瑛,隨即停止了掙扎,高聲喝道:“娘的,綁吧綁吧,欺我們督主性子好,哪個知道,你們身上那些硬頂的氣性看著我惡心!”
他說完,伸長脖子對鄧瑛道:“督主,你放心,哪怕他們要斷糊塗案,我老覃也是一人做事一人當,督主您安心回廠衙裡坐著,他們底下人說,今兒婉姑娘買了牛肉來燉,您叫他們給我留一碗,嘶……你綁輕點!”
他說著聳了聳肩,好讓肩上的綁繩松動些,抬頭又對鄧瑛道:“督主,我將才那是胡話,我們跟著你,真沒乾過濫殺的勾當,每一條人命案我都有話說,順天府他判不了我的罪。”
鄧瑛仍未出聲。
府尹負手朝前面走去,覃聞德也被人押著往前面的正堂去。
“魏府尹。”
鄧瑛忽然擋住覃聞德,返身走到府尹面前,“我以東緝事廠提督太監的身份,介查這個人命案,今日不得堂審,你等我廠衙的函文。”
府尹轉過身,“本府剛才的話,掌印……”
“我聽明白了。”
“那……”
“叫人松綁。”
覃聞掙開押著他的人,跌跌撞撞地朝鄧瑛走了幾步,一面道:“督主,沒必要這樣,我皮糙肉厚地,哪怕他們要用刑,我也不會給督主惹禍。”
鄧瑛低頭道:“少言。”
“可是……”
覃聞德頂了一句,“桐嘉書院的那些遺屬,就是因為我們才罵您的。”
“少言!”
“我……”
覃聞德頹了肩,憤懣地“哎”了一聲,側向一邊不再說話。
順天府尹道:“既然如此,那本府就等東緝事廠的涵文。”
說完提聲道:“叫前面撤掉公堂,遣散堂外的百姓,給覃千戶松綁。”
前堂一聽說要撤公堂,頓時人聲鼎沸。
那下跪的老婦人口裡猛地嘔出一口鮮血,身子一歪便撲伏了下去,堂裡的衙役忙奔出來,攔住群情漸起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