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下說。”
“欸好。”
他應聲坐下,將帳目和新印的書目交到楊婉手上,扼袖指道:“這一批的印墨是從安徽來的,數量不多,按照您說的,我們已經全部買下來了,寬勤堂的人昨兒來過我們這裡,給了一分的利,碩要我們一半的量。”
楊婉喝了一口茶,“你回他們說,咱們要五分利。”
掌櫃皺了皺眉,“東家,不是我多嘴,三分利已經是可觀了,五分……他們不會答應吧。咱們的儲墨還多,再拿著這些墨也沒有大用,等春天過了,天氣大起來,跟著就都是損耗,沒有必要啊。”
楊婉端著茶低頭朝對面的寬勤堂看去。
前堂人頭攢動,好不熱鬧,楊婉站起身,扶欄問道:“他們做什麽呢。”
“嗨。”
掌櫃的也跟著站起身,“滁山書院的那個……叫什麽周慕義的考生前幾日寫了一篇戲謔文章,叫《啖犬》,東家看過嗎?”
所謂啖犬,也就是殺狗,文辭狡黠隱晦,通篇隱射鄧瑛與白煥,借“狗”之名,把鄧瑛罵得體無完膚 。
鄧瑛比其他人都要早讀到這一篇文。讀完後,獨自沉默了很久,才查問這個周慕義的身世
底下人回報說周慕義是周叢山的族人,自幼居南方,書念得很好。
廠衛都以為鄧瑛要拿此人入獄,誰知鄧瑛卻沒再提過這件事。
之後這篇文章便由寬勤堂刻印,在京考圈子裡瘋傳。到後來,甚至好多官學裡的學生也讀過,做注的做注,打諢的打諢,越傳越熱鬧。
“我倒是看過。”
掌櫃見楊婉面色無異,這才道:“我就怕說了東家生氣,一直也沒好跟東家家裡提。”
楊婉靠在欄上,“無妨,督主他也看過,還說文章文辭不錯,罵得也痛快。”
掌櫃的笑了一聲,“那是督主仁慈,只是這些人太不識好歹了。”
楊婉搖了搖頭,“我們知道太平書桌得來不容易,不想跟學生們計較得太多。對了,今兒那個周慕義…是在寬勤堂裡頭嗎?”
“是。我之前使人去問了一嘴,今日東廠不是要去白閣老家中拿人。他們那些人聚那兒議罵此事呢,除了有學生之外,還有幾個東林的官兒。”
楊婉笑了笑,“所以我說寬勤堂也做不了多久。”
“東家什麽意思。”
楊婉道:“咱們和寬勤堂都是坊刻的書局,沒有官辦背景,惹上官政就一定活不長,那裡頭非但沒錢賺,還有腦袋要砍。”
掌櫃的笑了一聲,“東家說話真有意思,可咱們眼下怎麽做生意呢,那麽多印墨堆著,終究不是辦法啊。”
楊婉朝昌和巷的方向看去,“昌和巷一共有幾家客棧啊。”
“喲,具體的還不知道,估摸著有十來家。”
楊婉點了點頭,“咱們試試看,做這十來家的生意。”
“東家您得說明白些。”
楊婉轉過身,“也沒什麽,就跟之前你們為秋闈擺考市是一樣的,把咱們的儲墨都歸攏起來,全部用來印製科考的書經,不用講究什麽裝幀,一律用成本最低的線裝,價錢也往下壓。”
掌櫃的有些疑惑,“之前遇到科考,考市擺起來,幾大書局都是要壓價的,到最後,大家都沒掙得什麽。”
楊婉道:“我們能掙。”
“怎麽掙啊。”
楊婉抬手朝昌和巷指去,“我們挪一部分書經去的客棧裡設攤。”
“什麽?”
楊婉續道:“量不用太多,多了會佔客棧的地方,適量就好。然後再勻出一部分錢給客棧,咱們設了攤,他們就不能再讓其他書局的書進去,日後等春闈結束了,咱們也可以將時新的話本,圖冊什麽的,一並擺過去,不過這個是後話,咱們先賺春闈這一筆。”
掌櫃聽得有些出神。
楊婉垂下手,“你先著手做,若果真好,大家都有銀錢拿。”
掌櫃這才回過神來,看著楊婉的神情不禁道:“您對做生意真有心思。”
楊婉重新靠窗坐下,“我想著,看明年能不能買下寬勤堂。”
掌櫃聽他這麽說,忍不住喚他道:“東家。”
“嗯?”
“我能冒昧地問您一句嗎?”
“你說。”
掌櫃抬起頭道:“您是督主的人,您要什麽沒有,何必費這些神呢。”
楊婉低頭笑笑,“不管別人怎麽想東廠,東廠也不會做強佔事。不過做生意本來也要慢慢來,我從前也沒有做過生意,不過是有些想法,其他的還得靠你們。別的生意我也不想做,我就想做書局的生意,做久一些,積累一些錢,以後老了,好出來生活。”
掌櫃的站起身道:“東家的話,我聽明白了,這就下去吩咐。”
“多謝。”
楊婉向掌櫃行了一個女禮,直身回頭,再朝樓下看去。
人聲喧鬧,其間夾著鄧瑛的官名和白煥的尊稱,靠近順天府的這麽一處地方,年輕的人們聚集起來,便是一場痛快的聲討,口誅筆伐下,鄧瑛被剝得一絲不掛。
楊婉想起昨晚那個赤著下身,躺在自己身邊的人,忽然渾身一顫。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不想再勸鄧瑛看開。
不論鄧瑛想做什麽,楊婉都決定不再質疑“值不值得”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