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鋒一轉,沈悅心中頓了頓,還是未敢抬頭,“桃桃年幼,對人的依賴感要比旁的孩子強,情緒波動會更大些。當想法得不到滿足的時候,就習慣用哭的方式博得別人的注意和憐憫,但只要細心與桃桃說話、玩耍,多些陪伴,桃桃願意和人建立信任感,她的安全感也會好很多。”
她口中喚的是桃桃,而不是九小姐。
卓遠目光未從她身上離開,但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卓遠嘴角微微勾了勾,遂將信箋遞回她跟前。
沈悅遲疑,而後伸手接過,循聲道謝時正好抬眸看他。
只是這一抬眸,才見站在她身前的卓遠,身姿挺拔,清逸俊朗,一眼可見的五官精致,相貌端正,分毫不像她早前想象的,虎背熊腰,凶神惡煞,更或者,至少是魁梧慓悍,氣吞山河……
沈悅這一抬頭,卓遠原本探究的目光,便剛好對上一雙清亮乾淨的眸子。
只是,這幅眸子眼下有些懵……
沈悅是有些懵。
眼前的人,不僅沒有想象中的牛高馬大,慓悍魁梧,而且年紀應當也不大,仿佛才剛加冠不久。
沈悅腦海中莫名湧上一個奇怪的念頭——平遠王府,是一個大一些的‘熊孩子’,帶了一幫小一些的‘熊孩子’……
這個古怪念頭的確讓沈悅懵了稍許。
很快,沈悅又在腦海中驅散了這個念頭。
平遠王府不僅在西秦,在臨近諸國當中都有威名。這個年紀的平遠王早已跟著父兄久經沙場,也深諳朝中和軍中之事,不能簡單拿剛加冠的男子與之相比。
否則,隻依靠父兄的功績,還要護著這一府的幼童,在朝堂的爾虞我詐裡,許是早就被仇家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又哪能撐得起偌大一個平遠王府,還有心思操心這一王府的金貴小祖宗要如何照顧?
沈悅收回目光,重新壓低了眉梢,沒有再妄自揣測對方心思。
對方一定不是一個好揣測的人。
卓遠見她懵了片刻,很快又小心低頭,斂了眸間玲瓏心思,卓遠收起探究的目光,嘴角微微揚了揚,心中越發覺得,眼前的這個“沈姑娘”,很有幾分讓人說不上來的意味。
年紀不大,卻少年老成。看似小心翼翼,實則並不膽小。心思玲瓏,但又簡單,不想揣摩旁的人和事。
有意思。
卓遠也不戳穿,索性直白問道,“你剛才說來京中兩年了,應當早就聽霍叔提起過王府的事。沈姑娘若是想來,應當早來了,為何這個時候才生了念頭?”
他一語中的。
沈悅知曉若不解釋清楚,對方會猜度她的心思。
沈悅深吸一口氣,後退一步,在卓遠跟前跪下,“民女早前沒有提起過翁大人府中的事,舅舅舅母也並不知曉。幾日前,舅舅的兒子因故衝撞了威德侯府的二公子,被威德侯府的人帶走兩日了,眼下還扣在侯府裡。舅舅舅母幾日都未合過眼,也四處托關系打聽,但實在沒有門路。表哥良善,此番是因為護著無辜之人,失手傷了威德侯府二公子。時間一長,怕是救不回來。舅舅舅母待民女和弟弟親厚,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
沈悅循著國中大禮叩拜,“平遠王府在國中素有盛名,民女鬥膽……”
她話音未落,卓遠卻打斷,“即便人救出來,梁子也結下了,你舅舅和表哥日後在京中也未必安穩。”
沈悅早已想清楚,“民女會說服舅舅和舅母,連夜帶著表哥和弟弟出京。”
卓遠意外,“那你呢?一個人留在京中,不怕威德侯府尋仇?”
沈悅喉間輕咽,“不怕。”
沈悅言罷,只聽衣襟窸窣的聲音在她跟前半蹲下,與她齊高。
沈悅不敢抬頭。
卓遠輕嗤,“呵,你不僅膽子不小,主意還挺正。”
沈悅不知這句褒貶,不敢貿然應聲。
“手拿來。”卓遠先開口。
沈悅不由抬頭看他,眸間再次怔住,不知他何意,但迫於他的威壓,隻得伸手。
卓遠看了一眼,緩緩斂了先前笑意,淡聲道,“我是可以去威德侯府要人,但我去要人,威德侯也會在心中給我記上一筆,我也要權衡。府中這群孩子都是我過世兄長和姐姐的孩子,與我而言,他們才是平遠王府的頭等大事。但沈姑娘,在我看來,你好像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我怎麽相信你能照顧好一府的孩子?”
沈悅愣住,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沈悅忽然反應過來,昨晚在廚房倒茶時燙傷處,還未顧得上包扎和上藥,眼下有些猙獰。
沈悅目光中掠過一絲慌張。
卓遠淡聲,“照顧孩子最是細致耐性的事,一日有耐性,並不代表日日都有耐性,一日照顧得好,也並不代表每日都能照顧得好。但一時的不細致,卻可能時時處處都不細致,如何能讓人放心?”
沈悅語塞。
卓遠起身,“沈姑娘,我會考量的,起來吧。”
言罷,又喚了聲,“陶叔!”
眼見卓遠似是要離開偏廳,沈悅情急,“我可以立軍令狀!”
卓遠腳下駐足,耐人尋味得看了她一眼,“軍令狀?”
***
陶東洲折回的時候,卓遠還在看軍令狀上的字。
她還真寫了軍令狀!
字如其人——乾淨,清秀,沉靜,堅毅,玲瓏心思是有,卻沒有旁的花花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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