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蘊昭說:“那就很奇怪哩。那女郎不該特別憎恨、討厭她的族人嘛?為什麽還要幫他們做事,去害那個官員的仆人?”
“她不是在為那些人做事。她是為了……一個後來救了她的人做事。”
王和蒼白的臉頰浮現出一抹紅暈,像是熱的,又像是激動。他的眼睛也因為激動而閃閃發亮,顯出一點過於激昂的亢奮。
“在她最痛苦的時候,有人救了她。那個人讓她得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下去,能夠擁有自己想要的名字,也不需要再天天承受痛苦的折磨。所以,作為回報……”
“女郎也想要實現那個人的願望。而那個人的心願,就是讓所有人都可以修仙,這樣一來,今後就沒有仙凡之別。凡人不需要再為果腹而汲汲營營,官府也能輕松消滅野外的妖獸,然後世家……世家也不會再折磨像女郎一樣的異類。”
他的表情裡有一種極度的天真和偏執。但天真和偏執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如此堅信自己所說的那個幼稚的未來,並為之付出了真實的努力。
謝蘊昭用樹枝在土地上寫出一個“女”字,然後又劃掉了。
她說:“那個女郎聽上去好好騙的哩,蠢得讓人沒話講。”
王和表情一沉,眼神中的惡毒漫出來些許。但很快,他又若無其事地笑起來。
“反正,既然女郎能受苦,別人為什麽不能受苦?最後,她順利地說服了官員,讓他心甘情願交出那名仆人。後來,那個仆人的靈根被拿去給了一名十分優秀的世家子,正是皆大歡喜的局面。”
王和注視著陽光滿溢的晴雪苑,說:“說不定那個繼承了別人靈根的世家子,此時正好就在書院念書呢。他半點不知道自己吞噬了一條無辜的人命,也許還滿口仁義禮智信……這麽想想,可真是有趣!”
他咯咯笑了半天,又偏頭看來,問:“怎麽樣,是個好故事麽?”
“莫名其妙的故事。”謝蘊昭宛如一個在茶樓中刁難說書先生的惡客,拍著樹枝找茬,“那個仆人好歹也是大活人一個,怎麽說死就死了?”
“他的死因……”王和有點為難地思索半天,像是一個人在回憶很久前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最後,他恍然地點點頭,眉宇帶出一絲輕慢和厭惡:“哦對,他一個卑賤的仆人,竟然偷偷愛慕那位女郎,還妄想同她當面說話。自然了,他就被女郎……被女郎的家仆打死了事,正好得用。”
謝蘊昭握緊樹枝,然後又繼續當好一個“惡客”,不滿道:“什麽,那這怎麽叫‘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哩?”
王和嗤地一笑,漆黑無光的大眼睛凝視著她:“因為……聽說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聽了這個故事的人,很可能會遇上不幸。他可能會死於意外,可能會被害怕秘密暴露的大人物殺死。”
“那你怎麽還沒遇上不幸哩?”謝蘊昭滿臉不信。
王和歪著頭:“也許是因為,我一直都在不幸之中。”
“我覺得不是。”
謝蘊昭站起身,踢了踢腿,將地上的筆畫全部踢沒。她居高臨下看著王和,說:“我覺得,是你還沒有遇到真正的不幸哩。”
……
謝蘊昭離去後。
瘦弱的青年抱著膝蓋,坐在梨樹的陰影中。
他喜歡梨樹,因為阿兄喜歡梨樹。
一道人影悄悄浮現:“女郎。女郎這麽做……是否會有些不妥當?”
是新任的妖仆。
青年不大感興趣地看了妖仆一眼:“怎麽不妥當?”
“九少爺十分看重……”
“但是,許雲留會阻礙阿兄的大業。”青年冷冷地、固執地說,又狡猾地笑了笑,“而且我只是講了一個故事而已。”
妖仆陷入沉默。她想:可你講的是真實的故事。
謝妙然能夠運用願力,安排他人的“命運結局”,就像書寫話本的人一樣。她動用這一能力的方式有兩種:第一種是她最常用的,也就是在至少五個人的面前講述出安排好的“話本”。
第二種她很少用。因為這種方法要求她必須講述和自己有關的、真實的、重要的經歷,而且必須是痛苦的經歷。
謝妙然討厭提起自己的過去。
她討厭別人盯著自己的手看,因為粗大的指節會戳破她對自己女性身份的幻想,所以她砍過三個人的手。
她討厭別人談起她的過去,為此她曾殺過十多個人。
但現在她主動提起過去,因為她想要許雲留死去的渴望戰勝了一切其他情感。
她凝視著波光粼粼的鏡湖水面,心滿意足地笑了:“等著吧,不會超過七天。”
“對了,”她回過頭,“阿兄說了麽,他什麽時候不再扮演‘王離’?我討厭那條白綢布蒙住阿兄的眼睛,也討厭他被那樣一個平庸的形象束縛。”
妖仆低頭回答:“七天后,滿月與大火相合之日。”
“也是七天后?”謝妙然怔了怔,更加笑起來,帶著小小的惡毒,“那不就是個最好的禮物了麽?就算阿兄一時怨我,我卻是真心為他好的。”
妖仆一直盯著地面,只能在心裡悄悄說:可是對一個人好,是順從他的心意,而不是順從你自己的心意、用臆測的方式對他好啊。
*
到了第七天,本已回歸平靜的平京城卻掀起了一場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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