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甫一上山,便去了仙山另一處高處千丈崖,因千丈崖上的屋舍四處漏風,暗衛不得隱藏,探聽無果,但那屋舍中是一位尼師領著一些女娃娃,應當沒什麽問題。”
“從千丈崖上回還時,偶遇了金闕宮的大師兄祁太初,兩人一同回了金闕宮,一路有說有笑,很是融洽的樣子。”
皇帝聽完不言不動,眸子裡星光黯淡,也不知是熬夜熬的,還是政務累的。
他默默地坐在桌案前好一會兒,心裡的後悔湧上來。
“朕不該口不擇言說她嬌縱……”他悲哀地望著阮英,“去永壽宮探問一下,太皇太后可歇下了?”
阮英望了望靜靜地滴漏,溫聲道:“太皇太后娘娘近來每晚聽道典,睡的極早,這會兒定然歇下了。”
皇帝垂眸,重新拾起了桌案上的奏折。
“……皇父從前每歲一巡州縣,朕今歲也要如此,才能體察民情、知曉民生。”
說著,便默默伏案,將余下堆如山的奏折一一拿起批閱。
到了第二日晨起,皇帝視了朝,穿了一襲騎行服便去尋了太皇太后娘娘。
娘娘正在打太極,打了一半見皇帝來了,便叫他坐下看她打,皇帝心裡火急火燎地,哪裡有閑心看這個,拽住了祖母的衣袖,沉著聲兒說:“祖母,您再替朕看顧幾日,朕今早出發,大後日一早一定趕回來……”
太皇太后看著自家孫兒的臉,隻覺得有些心疼,陛下六歲登極,太后沉浸在先帝逝去的哀慟中,唯有她打起精神,陪著陛下理政,一直到陛下十二歲便放了軍政之權,如今倒不是不能不能為陛下分憂,只是瞧著自家孫兒眼下的烏青,心裡實在不好過。
“哎,從前你傾心政務,一日的清福也未曾享過,如今遇上了也是個好事,”她歎了一氣兒,“你這少年心勁兒了不得,哀家喜歡看你這般有生氣的模樣,只是若真認準了,便昭告天下,籌備著大婚便是,這般奔波,你也受累啊。”
皇帝見祖母應允了看顧朝政之事,心下放了心,此時聽祖母這般說,他垂著眼眸,有些黯然之色,好一時才低低說道,“皇祖母,糖墩兒……她不喜歡朕。”
這樣的答案乃是太皇太后意料之中,她拍了拍皇帝的肩膀,叫他加把勁兒,“若是立後,她喜歡與否並不重要,可若是我的孫兒要娶妻,那便要贏取她的心——你生的這般俊,哀家看好你。”
皇帝頓時有了鬥志,隻將該交待的交待清晰,這便領著護衛,一行輕騎出了宮,直往南奔去。
日夜兼程、不眠不休,換了六匹快馬,終在第二日的傍晚到達老君山下,皇帝翻身下馬,仰頭望著雲煙繚繞的老君山,隻覺得頭暈目眩。
身旁貼身護衛常玉山輕輕將陛下身側的駿馬牽走,這才拱手道:“陛下,咱們即刻上山罷。”
皇帝眼望崇山峻嶺,目色端穩,聽見常玉山相問,也不言不動,依舊負手相望。
千余人的護衛皆不敢言聲,就這麽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常玉山追隨陛下十數年,同陛下更為熟稔,這便輕聲問詢。
“陛下,您可是在感慨老君山風景雄奇,舉世無雙?”他隨之也吟哦了一句,“萬山仙聚朝老君,千峰雪湧欲到天——”
常玉山在心中默默地感歎:陛下龍翔鳳翥,又曾在老君山修道,今夜又至此地,必定感想紛遝而來……
皇帝負手而立,好一時才長舒了一口氣,清然出聲,語音沾染了山中氤氳的煙水氣,冷玉清霜般的質感。
“朕不過是頭暈想吐罷了。”
第57章 拜月之狗
皇帝負著手端立山下, 月色朗朗,星辰繁密。
常玉山拎著一盞銅行燈,光色如玉, 將陛下頎秀的影子拉的長長,投射在眼前的一條通天之路上。
拍馬屁拍到了驢蹄子上,常玉山並不尷尬,他是個有活力的年輕人,出身不錯脾性豁達, 他湊上前, 將行燈略略抬起幾分,溶溶的光色將陛下的側臉點亮了些許。
陛下側臉有如精瓷, 因著眼睫覆下、唇色煞白的緣故,使他憑空多了些微的脆弱之感。
饒是心再大的人, 這會兒有些慌神,忙命人展開一張折椅, 皇帝卻說不必。
常玉山命人止住動作, 小心翼翼地提燈上前, 眼見著陛下面色一寸寸地緩過來了,這便輕聲問道:“陛下, 可好些了?”
皇帝嗯了一聲,隻覺得那股子煩悶之氣消散了許多, 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忐忑不安。
前幾日同小徒弟的分別,她是氣洶洶地走的,臨走時埋怨的一眼望過來,那其中盛著的委屈令他心痛。
他沒有安慰人的經驗, 平生也不知軟話如何說——母后同他生了月余的氣, 他也並未放在心上:這世上沒有做錯事還需要旁人來哄的道理, 太后也不例外,她想通了自會有疏解。
可小徒弟卻不一樣——近來他總覺得她像一隻飛鳥,時刻撲棱著翅膀,想要往高天遠地飛去,令他再也尋覓不到蹤跡,這樣的感覺令他心力交瘁。
所以為何那一日要口不擇言說她嬌縱、心思簡單呢?回憶至此,皇帝恨不得時光回轉,把這句話吞回肚子裡去。
千裡萬裡的來了,卻在山下近鄉情怯,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天地間的清氣令他振奮:天地開辟、日月重光,他是人君是天子,何懼道歉跌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