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隻覺得可笑,一個晚間,他的寢宮裡,又是豬精,又是龍怪,這會子又來了一個狗妖,都被禍禍成什麽樣了。
氣是還氣著,還多了幾分無可奈何,皇帝垂眸,濃睫下是一雙清而冷的眸。
“若非瞧著皇祖母的面子,朕真想即刻將她趕出宮去。”
阮英趴在地上,暗忖著:您是那種給面子的人嗎?那一回長公主的駙馬爺喝大了,跑去火器營拉大炮,一晚上崩了三個哨樓,長公主求了幾次情,您給過面子嘛?若有心趕人,總有辦法。若無心趕人,那要給的面子可多了去了。
雖是腹誹不斷,嘴上可半分不能顯露出來,阮英忙扯開話題,說起了方才的聽聞,試圖令陛下高興一些。
“姑娘從紫宸殿出去,恰巧撞上了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的鸞駕,太后娘娘也沒怎麽動怒,到底執掌六宮,總要把規矩立起來,便罰姑娘在路邊站兩個時辰……”
皇帝原是以手摩挲著那本清靜經,聽得阮英這般說,隻將手裡的經書擱下,若無其事地站了起身。
阮英忙上前服侍陛下寬衣,見陛下並沒有想說什麽的意思,又接著絮叨,“更深露重的,姑娘又是太皇太后娘娘召進來的,指不定一時娘娘見她不回宮,又打發人來尋……”
皇帝寬了衣,一襲純白寢衣襯的容顏如玉。
“她既在宮中行走,總要知道些規矩才是。”皇帝冷眉冷眼,往龍床上去了,修長的腿佔了大半個床榻,“眼下礙著皇祖母的面子,朕暫且先不治她的罪,且瞧她能活多久。”
阮英這一會見陛下要安歇了,便輕輕吹息了陛下要跟前兒的那一盞燈,這便拉了簾帳,退出了宮室,自去外間輪值。
這廂陛下安置了,那一廂紫宸殿外的甬道旁,兩個小姑娘正頭碰著頭在玉蘭樹下,就著宮燈昏昏的光,瞧螞蟻搬點心屑屑。
修道之人向來恣意,原以為太后娘娘的罰站不過是說說罷了,以至於太娘娘一離開,她便拔腿想溜,誰知側旁不知哪裡溜出來倆宮監,寒著聲兒喚她。
“姑娘還是乖乖守規矩為好,沒得惹怒太娘娘,再多罰幾個時辰。”
宮監說完,見這位姑娘並沒有太大的異動,便又隱匿了——也不知是躲在哪個角落裡。
星落回頭和青團兒對了個無奈的眼神,隻覺得心情很鬱塞。
青團兒拽了拽自家姑娘,小小聲說話:“您沒了枕頭,回去也是輾轉反側,不如在這裡消消食……”
星落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無可奈何:“……晚飯一點兒也沒進,消什麽食呀?”
一輪月掛上了中天,許是近十五的緣故,月亮很大,像是觸手可及,小小的姑娘繼續蹲下來瞧螞蟻搬點心屑屑,心裡卻是極為鬱悶的。
她十一歲去了仙山修道,拜在北辰星君座下,頭半年白日裡嘻嘻哈哈,到了夜裡對著牆上的師尊說說話,後來識得了靜真和世仙,日子才漸漸有趣起來。
仙山修了四年,甫一入京,父母親長愛重,從不苛責,未曾想進了宮,卻要獨自面對風雨。
在樹下也不知呆了多久,青團兒困的直打呵欠,倚在自家姑娘的肩頭迷糊了一時,再一睜眼時,卻瞧見薄霧裡漸漸走過來一人,高大如山的身影肩披清冷月,腳踩輕煙,因瞧不清眉眼,竟像是天降神祇。
青團兒瞧著來人,喃喃道:“姑娘,有神仙……”
星落卻仔細瞧了,旋即站起身來,笑眼彎彎:“是辜家哥哥。”
來人由薄霧裡顯出了眉眼,清雅澹寧。
他穿親軍衛製衣,挺拔俊秀,聽到那一聲清甜的辜家哥哥之後,唇畔便顯出一線清淺的笑。
星落把青團兒的手從自己身上扒拉下去,仰頭問起他來。
“好巧。這麽晚了,哥哥是例行巡查?”
小姑娘眼睛裡有星子,亮亮晶晶的,辜連星嗯了一聲,心裡卻油然而生了一個念頭:不巧,特特入宮都隻做偶遇。
這樣的念頭令他心神一震,微微垂眸,將手裡的一個紙袋遞給了星落。
“緞子街的蜜汁蓮藕。”
星落呀了一聲,連忙接了過來,雙眼冒光:“辜家哥哥,這是你的夜宵吧,我吃了你吃什麽呀?”
他不愛甜食,原就是特特買給她的,只是辜連星天生不露鋒芒,話少內斂,尋了樹下一處乾淨石階坐下,望住了她。
“不礙的。”
大約是真的餓了,青團兒將糯米蓮藕取了出來,星落便去拈了一片,仰著頭放進了口中,吃的急了,唇邊還沾了一道淺淺的糖汁。
“辜家哥哥,我這會兒在罰站呢,你在這不會被我連累吧?”
小姑娘話語清甜,蓮藕片吃了一片又一片,樣子十分可愛。
有一絲的歉意自辜連星的眸中劃過,他搖搖頭,叫她安心。
“此時已是亥末,宮中唯有巡防走動,你不必擔心。”
星落安了心,又拈了一片蓮藕吃,仰頭送去口中的那一霎瞥見了辜連星的眼神,登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這般失禮,哥哥要笑話了。”
奇怪,她打從第一面見他,就從沒有裝過清冷仙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十分的恣意。
辜連星唇邊漾了一絲笑,叫她吃慢些,“……有些涼了,小心噎著。”
星落嗯了一聲,三五口又是幾片下肚,饑餓感便沒了,她伸手向青團兒討要手帕,青團兒腮幫鼓鼓,像隻松鼠般的愕著雙眼:“方才給您擦台階,用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