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翼衛乃是親軍衛轄下專管朝野民間輿情的衛隊,乃是皇帝之耳目,這回杜南風回京述職,將國中上下輿情上報,末了提起了中原一帶盛行的青鸞教。
“此教奉西王母為尊,教主自稱乃是西王母身邊信使青鸞降世,起初以救濟窮苦、鋤強扶弱為教義,發展到今日,已有萬萬教眾,日日有信徒頂禮膜拜,奉為神明。目下雖暫無圖謀動亂之跡象,但長此以往任其發展,怕是一方禍患。”
一杆天子萬年筆在皇帝的指間停住,皇帝抬起眼眸,眸光冷冷。
“青鸞鳥,世間僅此一隻,竟成了他的化身?好大的神威。”皇帝擱下筆,站起身,負手站在那幅通天接地的江山圖下,身影俊逸如松柏。
千裡沃野,萬裡河山,皆為王土,又豈容他人動搖?
皇帝的眉頭蹙成一道深谷,命杜南風查下去。
“欒川乃是老君歸隱之處,卻由著旁人佔去了山頭。”他語音清潤,帶了些許的惋惜,“鸞鳥聚與欒川,奇景勝地,老君山,朕也曾住過……”
杜南風領命而去,皇帝站在千裡江山之前,喚來阮英,吩咐道:“也不知道保元的身子如何了。傳令下去,今年川西進貢的蟲草,遼東的人參撿最好的,送去文安侯府。”
辜連星的乳名喚做保元,今晨發了心疾,皇帝憂心不已,吩咐了阮英後,忽感春困來襲,便在龍椅上微閉了雙眸,小憩一時。
很奇怪,皇帝剛過弱冠,正當好的年紀,體力更是豐沛,向來只在午間閉目養神一時,便可解乏,可今日卻一閉上了眼,便睡著了。
大約是暮春的午後使人尤其困倦,皇帝睡得深沉,罕見地發了一場大夢。
夢裡倒映了一整個星河,有一葉扁舟在河漂著,這樣靜藍的場景令他著迷,可再一晃眼間,小舟裡多了個小女孩兒,遠遠兒地舉著一根糖葫蘆,眼睛圓圓,正瞧著他。
那女孩兒的面貌瞧不清晰,那挨著糖葫蘆的鮮潤的唇,緩緩開啟,粉玉一般的小舌頭便伸了出來,迅疾地舔了一口糖葫蘆。
他在夢裡怔忡著,那小女孩兒卻淌著水過來了,把糖葫蘆遞在他的眼前,笑顏堪比星辰。
“來舔我呀,我比蜜還甜喲。”
他正發呆,忽然那小女孩兒的臉便清晰了,眼睫烏濃,眼神無辜,不是黎家那小騙子又是誰?
一個晃神,他便從夢裡掙脫出來了,驚魂未定地看向那香獸裡的香,不過才燃了一線罷了。
不過短短的一息,竟然夢見了如此可怕之事,皇帝頭一次把午睡睡出噩夢來,竟有些後怕——那小騙子乳名竟然叫做糖墩兒,太皇太后同國公夫人皆是津沽人,糖墩兒在津話裡便是糖葫蘆的意思。
怪道午間會發這樣的噩夢,大約是被祖母那句話給嚇到了。
皇帝心有余悸地長舒一口氣,隻覺得心神煩亂,喚了一聲阮英。
阮英垂著手呵腰進來,見陛下眉宇間有些蹙緊,便知午憩沒休息好,喚人去打水為陛下淨面。咦嫿
“……已近申時了,陛下若累了,不如去養恬齋同老君說說話。”
養恬齋便在壽康宮之側,皇帝在仙山修習過道法,回宮時便請回了一尊老君的雕像,因太皇太后也要拜老君,便在壽康宮之側修了一座養恬齋,專為供奉老君。
皇帝閑暇時,若有疑惑不解,就會去養恬齋閱經讀典,倒也有不少感悟。
既有提議,自然要去,隻攜了阮英一人,便往養恬齋去了。
一路閑閑,到達養恬齋已是申末,皇帝讀了幾頁書,已然平靜下來。
老君雕像後一牆之隔,乃是存放書籍經典之所在,皇帝起身往那去了,正站書架前翻閱時,卻聽外頭有清甜的聲音響起來。
“大悲大願,大聖大慈,太上老君,道德天尊。徒子徒孫太甜女冠誠心發願。”
太甜女冠?
手中的一卷北鬥經停止了翻閱,皇帝垂眸,劍眉幾不可見地一挑。
你個糖葫蘆,道行挺深啊?
皇帝的后宮雖然空蕩蕩,可翻閱正史野聞,對於后宮邀寵一事也略知一二,未曾想今日竟撞上了。
他眸光劃過阮英,阮英驚惶搖頭,試圖以眼神告訴陛下,他真的沒有被姑娘收買,出賣陛下的行蹤。
那一聲清甜的聲音又起來了,隔了一牆書卷,有幾分飄渺的況味。
“……非是徒孫擇席,只因徒孫打小睡覺不安生,娘親說哭鬧也便罷了,還會發夢魘說夢話甚至磨牙夢遊,有一回,徒孫睡著睡著,竟然閉著眼睛去娘親的小櫃子裡,偷吃了一碗桂花蜜。”
皇帝蹙眉。
連自己的睡覺習慣都要說給他聽,這是什麽套路?
供奉神龕的外間,小姑娘的發願還在繼續。
“故而徒孫睡覺,需得摸個小角角才能睡著。”清甜的嗓音頓了頓,歎氣說著,“陛下乃是真龍,非常人能近身,徒孫鬥膽,求老君賜一道靈符護體,保佑徒孫不被砍了腦袋,平平安安回家。”
皇帝的臉色更凝重了。
小角角?真龍,非常人不能近身?
還要靈符護體。她究竟想做什麽?
想到這不知羞的小道姑,在太皇太后宮裡頭盯著他的眼神,再想到她那一句看您生的好看的公然表白,皇帝覺得自己有些危險。
隔壁還在繼續發著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