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賜婚, 到底要講究個你情我願。
便是皇后,也不太好亂點鴛鴦譜。
李宴對這位顧韻文顧大小姐到底有些眼緣,被帝后如此一問, 便就說顧小姐滿腹經綸, 文采出衆, 不愧爲顧太傅之後。
這話雖然含蓄, 意思卻也到了,姚珍珠跟李宿自然便放下心, 過了沒幾日,姚珍珠便請來了顧大夫人。
顧家自然也不傻, 知道這一次入宮所爲何事。
當日能被皇后娘娘看進眼中的,這幾日都被請進宮來,再出宮時可謂是千姿百態, 哭的有笑的也有,卻都不肯說。
一時間,京中的氣氛比夏日還要熱鬧。
顧大夫人倒是沒那麼緊張, 她甚至也不怎麼特別期待,自家家中的幾個孩子, 兩個小女兒年紀還小,即便要選婚,也得等過些年,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大姑娘了。
不過大姑娘性子靜,卻特別有主意,有些話她不想說, 顧大夫人也問不出來。
那日賞花宴也不知如何同敏王說了幾句, 回來之後就閉門讀書, 今日臨了她要入宮, 才叫來她問了問當日情景。
顧大夫人問出了她心裏話,今日入宮的時候心裏就沒那麼亂。
她定了定心神,跟隨宮人往霽月園走,迎面便能看到滿園的綠意盎然。
霽月園風景別緻,典雅清韻,難怪這一對年輕帝后不喜住在宮中,往常都是住在霽月園中。
顧大夫人一路往前走,能看到東北邊正在修葺的殿閣與花園。
引她的宮人端莊得體,不往邊上多瞧一眼,卻很恭敬,一路上都是輕聲細語的,提醒她注意腳下的石子路。
待來到靜心湖邊的春風送爽亭,又有一個年紀不大卻穿淺紫宮裝的宮人。
顧大夫人便笑着同她見禮:“湯圓姑姑。”
湯圓年紀不大,人看着也一團稚氣,但辦事卻很得體,說話也是半句廢話都不說。
“顧大夫人安好,娘娘已經在了,您隨我來。”
今日皇后娘娘不光只見她,還有幾位夫人命婦,待到她覲見時,已經快要到午時。
顧大夫人隨着湯圓上了二樓,剛一進去,就見姚珍珠放下手裏的書,正在同筆墨姑姑斟酌語句。
“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大吉。”顧大夫人上來先行禮。
姚珍珠便笑着看向她:“顧夫人請坐。”
顧大夫人又福了福,這才坐在繡墩上。
姚珍珠這位年輕的皇后,一向很是平易近人,她似乎對那些規矩和體統並不怎麼看重,說話也總是細聲細語,看起來一團和氣。
宮裏宮外,滿朝文武,無人敢在她面前不恭敬。
這不僅僅因她同皇帝陛下情比金堅,同生共死,一起扶持纔有今日,也並非全因皇帝陛下對她愛重頗深,後宮之中再無旁人,同她如同尋常夫妻那般感情甚篤。
說到底,還是皇后娘娘自己能立得住。
且看她說話辦事,雖是輕聲細語,卻也雷厲風行。
她只是客氣,卻並不軟弱。
顧大夫人此刻坐在她對面,把她這種外柔內剛的氣質看得越發清晰。
這位皇后娘娘是宮女出身,少時又未曾讀過書,根本就不識字。
若是從她入毓慶宮來看,至今也不過半年有餘,都已經可以順暢讀聲律啓蒙了。
這般用功努力,非常人所不能及。
姚珍珠不知顧大夫人在想甚麼,但見她似乎有些緊張,便又緩和了語氣:“顧夫人,那日賞花宴,夫人可覺得哪位宗親不錯?”
顧大夫人忙起身給她行禮:“娘娘,宗室的皇子們自是人中龍鳳,哪一位都龍章鳳姿,英武不凡。”
這話倒是四平八穩,姚珍珠不由笑了。
不知道爲何,她明明在笑,顧夫人心中卻更緊張。
姚珍珠便也不同她賣關子,直接到:“顧夫人,那日本宮見過令嬡,很是喜歡,其氣度風姿都令人欣賞,很是適合做宗室命婦。”
她頓了頓,道:“咱們大褚本就民風開放,女子自可以有正差,宗室中也有不少命婦擔任各種各樣的官令,女學的博士自也是一樣能做,不會有任何影響。”
這事本不必說,但姚珍珠確實很欣賞顧韻文,特地提了一句。
如此一來,更能體會到宗室的尊重。
顧夫人心中一熱,忙道:“娘娘,小女能被娘娘看中,能得宗室賞識,是顧家的榮耀,怎會心生疑惑,自然都是沒有的。”
“只是……只是不知要給小女婚配的是哪一位殿下?”
同顧家人說話,自然不需要那許多彎彎繞繞。
顧夫人這話便已經是應允了。
姚珍珠笑道:“自然是敏王了。”
她如此直言不諱,讓顧夫人一下子便放鬆下來。
當着皇后娘娘的面,她也不好失了體統,便笑着道:“敏王殿下同小女年紀相仿,倒是極好。”
她總不能說,她家女兒覺得敏王同自己投緣,愛讀書也愛惜書,很能聊得來。
一聽這語氣,姚珍珠就知道此事穩妥。
她便道:“宗室裏這麼多少年郎,若是說哪個最好,一定是敏王。”
“本宮不是替親弟弟吹捧,敏王當真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好男兒,同他哥哥沒甚麼兩樣的。”
她一說同他哥哥一樣,顧大夫人立即就明白皇后娘娘是甚麼意思了。
宗室都是皇親國戚,他們生來便是天潢貴胄,平日裏所見所聞,皆同凡人不同。
有些人家只看重金玉其外,卻不知有些敗絮其中,三妻四妾,喫喝嫖賭也不在少數。
像當今聖上這般情誼堅定者,古來少有。
雖先帝和李宿都在嚴管,世間也總有黑暗處,若是如此,便是做了王妃宗婦,那日子也沒多少樂趣。
大凡要臉的人家,都不樂意見女兒過這樣的日子。
顧家自不是這樣的人家。
他們家的孩子無論男女皆是大方穩重,即便並非富貴錦繡人家,卻是延綿百年不斷絕的書香門第。
他們家並不需要同皇室聯姻,也不需要把女兒嫁入宗室提高威望。
顧太傅是李宿和李宴的恩師,顧家若是不答應,李宿都不能說顧家一個不字,如今顧夫人瞧着是點了頭,姚珍珠心裏大石纔算落地。
夫妻二人閒來無事,李宿也會說一說弟弟的舊事,姚珍珠自然知道他是甚麼樣的性子。
他看似溫和,卻很固執,甚至有些偏執。
原他就對宮裏人事沒那麼熱情,除了兄嫂和貴祖母,旁人他真的很少在意。
能被他記在心裏的人並不多,這位顧小姐憑一面之緣就讓他記住,兩個人之間的緣分顯然不淺。
若能成,自然是天賜良緣,若不能成,李宴的姻緣怕就難了。
姚珍珠正想着這門親事,顧夫人便道:“不怕娘娘笑話,那日回去時小女帶了幾本書,在家裏廢寢忘食讀了好幾日,今日要進宮臣婦纔去問她,她只說就同敏王殿下一人說過話。”
顧韻文這話說得倒是漂亮,她沒說自己心儀誰,看上誰,甚至都沒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嬌羞。
她只是實話實說。
知子莫如母,她若是對李宿沒有半分好感,便絕對不會接他送的書,也不會他說那麼多話。
一想女兒有如此如意姻緣,顧夫人便笑得眉眼都彎了:“原臣婦還以爲她要跟書過一輩子,輕易不肯尋覓良緣,沒想到兜兜轉轉,倒是陰緣天定。”
姚珍珠想起李宴那樣子,也忍不住笑了。
“誰說不是呢。”
今日同幾位夫人把親事定下,晚間時分姚珍珠便同李宿唸叨。
“這顧韻文真是個妙人,同宴弟再合適不過,”姚珍珠道,“我怕人家瞧不上咱們家,可是同人保證,宴弟只同你性子一般,你可得記得叮囑他。”
李宿正在喫她親手煮的紅豆羹,聞言瞥了她一眼:“我是如何性子?”
姚珍珠也正喫紅豆羹,聞言想都沒想:“陛下對我一心一意,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
這是她的心裏話,兩人閒談之間本也沒多想,自是順嘴說出口。
但說到後半句,姚珍珠面上一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都說了甚麼。
她只覺得臉上熱氣騰騰的,頭都不好意思抬,只得藉着紅豆羹躲羞。
但她等了半天,卻沒聽到李宿的笑聲。
姚珍珠遲疑地抬起頭,正想看一看他是否沒有聽清自己的話,卻一頭扎進他深邃的眼眸裏。
李宿的眼睛裏好似有星辰大海。
姚珍珠被他的目光深深吸引,無論如何也挪不開眼眸。
她仔細看了,瞧了,很輕易在他的眼眸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原來那星辰大海里,最明亮的是自己。
姚珍珠看着他突然笑了:“夫君,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
“你對我的好,對我的珍重和愛護,我時時刻刻都記在心裏,也越發覺得愛意深濃。”
姚珍珠原來還有些害羞,但對上李宿專注的眼眸,那些羞赧全都不翼而飛。
她認真看着李宿,在她那雙含情眉目中,也有他明亮的身影。
一眼萬年,深情不悔。
姚珍珠看着他笑:“謝蒼天垂憐,予我一生摯愛,攜手並肩,白頭到老。”
她一貫羞澀,很少說這樣的情話,今日情之所鍾,令李宿不由有些心潮澎湃。
他站起身來,行至她面前,彎腰看向她。
兩人都在彼此眼眸中,從未離開,也不會離開。
“珠兒,”李宿道,“你纔是上天給我的珍寶。”
若沒有你,我只怕早就沉入地獄。
春花是你、夏雨是你、秋風是你、冬雪還是你。
因你,纔有每一個四季。
窗外細雨連連,屋內情意綿綿。
自是人間有情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