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市口步行而入, 可以看到掛在道路兩旁的彩燈。

　每一處商鋪門口也都有自家的特色彩燈，雖是白日，卻也能看到漂亮的形狀。

　李宿牽着姚珍珠, 身邊只跟了幾個宮人，一起慢慢往裏面踱步。

　八月十五, 正是闔家歡樂時。

　街上的男女老少皆是喜笑顏開, 他們笑着鬧着，臉上滿滿都是幸福。

　姚珍珠挽着李宿的胳膊，兩個人一起在人羣中行走。

　“真熱鬧啊。”姚珍珠感嘆。

　秋日裏的盛京也很美，列在大道兩側的梧桐泛了黃，給蔚藍的天空鍍上一層金色。

　她仰着頭看了看，又去看熙熙攘攘的人羣。

　李宿領着她慢慢往前走, 道：“是很熱鬧, 以後若是不用宮宴，咱們就出來逛逛, 看看外面的天色也是很好。”

　姚珍珠點點頭, 目光不自覺在兩側的店鋪裏遊移。

　她一動，李宿就能感應到。

　他想了想，道：“我記得東市有一家糖水鋪, 裏面的糖水很好喫，就在街口。”

　一說起喫來，姚珍珠立即便高興起來：“走, 咱們去嚐嚐。”

　糖水鋪子確實就在東市口，緊挨着牌樓，已經有三十年的歷史了。

　左近的百姓都愛在這裏採買甜果兒, 滿盛京都有名。

　這會兒鋪子裏還有不少人, 得排着隊進去, 李宿和姚珍珠也不着急，兩人就排在人羣裏等。

　姚珍珠同李宿咬耳朵：“這傢什麼最好喫？”

　李宿先是瞥了一眼貝有福，然後纔對姚珍珠道：“我就小時候來過一兩次，那會兒店家還在賣銀耳燉雪梨和冰糖山楂，不知道現在是否還有這個。”

　貝有福麻溜地去門口取了菜單折，回來呈給貴人們瞧。

　這菜單折並不難懂，姚珍珠自己就能看懂一多半，她挨個看了，覺得哪一樣都好喫，最後目光還是放到了冰糖山楂上。

　“咱們還是喫這個吧？”

　姚珍珠點了點名兒，笑着說。

　李宿點點頭，隨意看了看，又道：“前頭還有一家綢緞鋪子，聽說都是江南來的料子，今年生意很好。”

　李宿平日很少出宮，對東市的瞭解，只限於交稅的多少。

　從東市的稅收，可以窺見整個盛京的百姓生活，甚至可以以此來推測大褚百姓的日常點滴。

　對於東市哪幾家商鋪生意好，李宿是很清楚的。

　“東市有許多奇奇怪怪的鋪子，旁的地方都沒有，一會兒咱們也挨個瞧瞧。”

　姚珍珠自是高興道：“好。”

　兩個人站在人羣中，聽着四周百姓的交談聲，心卻很靜。

　隊伍正要往前行一步，姚珍珠突然感到有一道目光定在她身上。

　她四處瞧看，也沒看到甚麼人盯着她瞧，還是身邊的王婉清小聲道：“夫人，那有個小娃娃。”

　姚珍珠順着她的手看過去，就看到不遠處的空地上，有個扎着小辮子的女娃娃正睜着大眼睛看向她。

　她身邊沒有大人，卻一點都不慌張，只一味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姚珍珠看。

　小丫頭臉蛋圓滾滾，眼睛也滴溜溜的，姚珍珠一看便喜歡上了。

　她衝那孩子招手：“乖乖，你娘呢？”

　小丫頭瞧着不過四五歲的年紀，一臉懵懂，她聽到姚珍珠的話，便往前走了兩步。

　姚珍珠見她一個人，身邊父母親朋都不在，便讓湯圓過去扶住她，牽着她來到身邊。

　小丫頭一路都在盯着姚珍珠看，待來到姚珍珠身邊，眼睛更是瞪得圓溜溜。

　“姨姨，漂亮。”她嘀咕着。

　姚珍珠一下便笑出聲來，彎下腰摸了摸她的頭：“乖乖也漂亮。”

　這孩子似乎很喜歡姚珍珠，見她這麼溫柔跟自己說話，一下便撲了上來，抱住了姚珍珠的腿。

　“娘、娘。”她磕磕絆絆說着，顯然因找不到孃親而害怕了。

　姚珍珠便蹲下身來把她摟在懷裏安慰：“乖乖，這就去找你娘，莫怕。”

　瞧見這孩子的時候，李宿已經命人去尋了，不過三兩句話的工夫，宮人便領着一對滿面焦急的年輕夫婦迎了上來。

　“珠兒，怎麼這麼亂跑，”那年輕婦人一來就對女兒說，“娘都急死了。”

　小丫頭剛剛還抱着姚珍珠的腿不撒手，這會被母親一喊，立即鬆開了姚珍珠，轉頭就往母親那跑。

　“娘，娘。”她一頭撲到婦人懷裏，摟着她的脖子不撒手。

　婦人把她抱起來，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屁股：“頑皮。”

　小丫頭的父親也拍了一下女兒的頭，這纔過來道謝：“謝過這位老爺夫人照顧珠兒，孩子頑皮，自己跑不見了，我們找了好久。”

　姚珍珠同李宿對視一眼，笑着問：“小丫頭叫珠兒？”

　那父親便說：“是，我們給她起名叫明珠，小名就是珠兒。”

　姚珍珠一聽，便笑起來。

　李宿這纔開口：“倒是很有緣分。”

　這小丫頭瞧着又聰明又古靈精怪，姚珍珠很是喜歡，現在聽到名兒都一樣，便從荷包裏取出了個小巧的金南瓜。

　“相見便是緣，給小姑娘做個見面禮吧。”姚珍珠把南瓜遞給湯圓，讓湯圓過去給小明珠。

　這南瓜雖然小巧，也有榛子大小，金燦燦的，做得特別精緻，一看便不是尋常人家所有。

　那夫妻二人自是不肯要，姚珍珠便道：“這也是給小明珠福氣，收着吧。”

　這一打岔，隊伍往前走了一大截，剛好就排到了他們。

　那夫妻二人自是千恩萬謝走了，姚珍珠這邊跟李宿一起進了糖水鋪子。

　李宿見她臉上還掛着笑容，眼睛都要放出光來，道：“這麼喜歡孩子啊。”

　姚珍珠回頭看他，看着看着，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就覺得孩子很可愛呀，小小的，笑起來那麼可愛，抱在懷裏的時候軟乎乎的，唉小姑娘真好。”

　李宿牽住她的動手，同她十指相扣：“我們也會有自己的軟乎乎。”

　軟乎乎三個字都不像是李宿會說的，姚珍珠一開始沒聽明白，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夫君！”

　這聲夫君跟那三個字一樣軟。

　李宿只覺得滿心都是喜歡，他緊緊牽着姚珍珠的手，低聲道：“夫人不想嗎？”

　姚珍珠的臉，比他們剛買到的那碗冰糖山楂還要紅。

　她也不吭聲，自己捧着糖水山楂吃了一口。

　這山楂還帶着果子酸酸的滋味，又有冰糖熬煮過後的甜蜜，酸酸甜甜，很是開胃。

　姚珍珠一口氣吃了兩個，纔想起身邊的李宿。

　“夫君，嚐嚐看？”她問。

　李宿微微挑眉，嘆了口氣：“現在纔想起我嗎？”

　姚珍珠剛纔也是有點害羞，不過這會兒被他一打趣，立即就不羞澀了。

　“這麼一碗，且夠咱們吃了。”

　李宿就着她的手，低頭吃了一口。

　那山楂一入口，李宿立即皺起眉頭。

　“怎麼這麼酸。”

　姚珍珠看他酸得直皺眉，便自己又嚐了一個。

　入口只有酸酸甜甜的滋味。

　“不酸啊，還很甜呢。”姚珍珠疑惑地說。

　夫妻二人一邊走一邊討論這碗冰糖山楂，路過一對老夫妻聽到了，老婦人便笑着說：“夫人覺得酸，回家趕緊叫了大夫來瞧瞧，怕不是有好消息了。”

　姚珍珠愣住了，就連李宿也沒回過神，兩個人就看着那一對老夫妻相互扶持地慢慢走過，然後纔對上彼此的眼眸。

　有好消息是甚麼意思？是他們想的那個意思嗎？

　想到兩人剛剛還在說孩子的事，此刻立即便剋制不住，李宿直接把姚珍珠摟在懷裏，讓宮人引着找了一條人少的小路。

　“這，也不一定。”姚珍珠見他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不由安慰道。

　她的口味他是知道的，一貫甚麼都能喫，只要是美味的東西，她都不會覺得奇怪。

　酸甜苦辣，都覺得是美味。

　但這一碗冰糖山楂真的太酸了，李宿吃了一顆都覺得牙要掉了，比年幼時喫過的那一次要酸百倍。

　李宿見她臉上有些慌張，忐忑裏透着些許的期待，期待裏又有隱約的害怕，便把她摟在懷中，給她最溫暖的懷抱。

　“這也不是甚麼大事，咱們這就回去，讓太醫瞧瞧看看，有自然是最好，沒有也不急。”

　“沒事，我一直陪着你。”

　姚珍珠一顆懸着的心，就隨着他這句話落回腹中。

　原本當宮女的時候，她一心只想尋到哥哥，尋到自己唯一的親人，現在她有了李宿，有了新的親朋，卻也依舊缺少一個血脈相連的至親。

　她很盼着有兩個人的孩子。

　這樣會讓她安心，會讓她覺得自己終於不孤獨。

　孤身一人漂泊掙扎的太久，久到她曾經不敢奢望會得償所願。

　然而，命運奇妙，她跟李宿意外墜入情網，如今相知相許，相濡以沫。

　或許，她可以再度得償所願。

　姚珍珠抬起頭，看着李宿笑了：“好。”

　其實她的月事已經晚了十來日，這些時候宮裏忙，朝裏事情也多，她便沒讓叫太醫，想着等李宴的婚事落定，再叫診不遲。

　如今被那老婦人一說，她的心思不由有些活絡。

　待周銘上前請完脈，一臉平靜後退兩步時，姚珍珠的心幾乎要跳到嗓子眼。

　周銘看了看一臉緊張的皇后娘娘，又看已經皺起眉頭的皇帝陛下，終於努力揚起一個笑臉。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這是喜脈。”

　這話一出口，姚珍珠的眼眶立即就紅了。

　李宿此刻就坐在她身邊，緊緊握着她的手，堅定地陪伴着她。

　他清晰聽到姚珍珠的哽咽聲。

　那麼軟，那麼柔，卻一聲聲砸入他心底。

　李宿緊緊抿着嘴，努力讓眼底的溫熱褪去，轉身把姚珍珠摟入懷中，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謝謝你。”

　謝謝你，重新給了我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