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宏一其實知道,他們沒有那麽聰明,沒有那麽勢不可擋,他們既強大也軟弱。
這於他而言不是流亡,是女媧與伏羲在文明還未誕生的黃土地上的田園牧歌。
她卻覺得這是一場休假,是她即將高高躍起摘下那金蘋果前的蓄力與準備。
最終,這場流亡在他們到達甘州的一座縣城時結束,兩個叫花子似的男女在街邊看到了過期的報紙。
她瞧見宣隴皇帝還朝,她發現皇帝權力虛空,向眾多兵閥讓步,她說:“走吧。我們回京師”
二十出頭的卞宏一蹲在牆角不肯起來,抱著槍說說:“我是野人了,回不去了。”
她蹙眉:“去你媽的野人。我是公主。”
卞宏一半晌抹了抹眼睛:“你害了我,我要是當年不站出來多好。烙上這疤,我毀了。”
他少年時相當狂橫,出家時也是鋪蓋下放槍,殺皇帝失手了也一點都不怕。
他抹眼睛必然不是因為這些燙傷疤。
公主忽然意識到,他因為這疤,他跟她共了不該共的情,跟她一同墮入了情的無間地獄。他毀在這上頭了。
她還不肯墮下去,她拽他,說:“到了那個位置,我們就可以在皇極殿鋪著蓑衣看星星,你可以像騎馬一樣對我,我甚至可以把腳放在龍椅的扶手上,誰也不會說我們有錯了。”
卞宏一沒再多說什麽了。
他們回到了各自該有的位置。
之後近十五年,他們策劃了投毒,謀劃過奪權,幾乎只有過偶爾的碰面。她的曬傷恢復了白皙,她再也不會拿刀,更不會赤裸,也不會允許自己披頭散發。
他依舊妻妾成群,子嗣無數,不會再抹眼睛,他只會枕頭下放著大把的子彈,只有在收到她寄來的隱秘的信件時,才會枕著胳膊半臥在床上細讀。
十五年的長夜之行。
走到了終點,她少女的面龐有了細紋,曾經的少年人已經成了半死的殘廢。
她長大的兒子跟宣隴皇帝可真像,卻有著一雙宣隴皇帝不可能有的赤誠的眼睛。
熹慶公主盤臥在龍椅上,她看著寶膺的身影在她的敘述中倉皇而逃。他踉踉蹌蹌的背影,孤零走過金水橋,在斜影中半瘋了似的遁入午門宏偉的門洞中。
但寶膺不知道自己是在發瘋還是痛楚,這痛楚不源於對自我身世的憎惡,而源於熹慶公主面上的神情。
她剛剛在龍椅前,認真的對自我嫌惡的寶膺道:“你是最清清白白的,你不認我這個娘,你也沒有一個爹。若我可以,也希望自己像藤上掉下的葫蘆變做了孩子。為何要哭?這一切的罪孽若未征求過你的首肯,就都與你無關。”
寶膺一瞬間無法想象,這個應該是他母親的女人的人生,和她看世界的雙眼。他沒想過自己背負的沉重罪惡感,竟然會被他最恨的人開解……
他不知道痛從何來,淚為何而流,隻咬著手背,滿臉是淚如遊魂般走過恢弘的紫禁城中軸線。
公主一直趴在龍椅上,直到視野中再也看不見那個踉踉蹌蹌的小小身影,她聽到了輪椅吱吱咕咕的聲響,她感覺自己有了濃重的鼻音。
“銜松,再過幾日我該向你說萬歲呢?”他聲音沙啞。
公主將柔軟的臉頰墊在手背上,朝盤龍柱陰影裡的輪椅看去,眼淚滑落到髹金的雙龍戲珠扶手上,輕聲道:“……從今天起,我也是野人啦。”
作者有話要說: 公主的故事是我構思想過很久的,終於寫出來了。
第133章 .毒殺
船上風雨飄搖, 浪頭伴隨著雨水砸在玻璃舷窗上,
山光遠看她手在微微哆嗦,忍不住問道:“是發生了什麽事?”
山光遠辨認的出來這種裹蠟的紙條, 都屬於寶膺手下織密網羅的情報來源, 言昳並沒有給他看,立刻捏住紙條, 撕爛後扔進船上的火盆中。
可她控制不住臉上幾乎要惡心到嘔吐的表情, 道:“……只是一些幾十年前的爛帳。我真想不明白, 事到如今這梁姓、這皇家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
她很少會有事瞞他, 但既然不說, 又無關戰場、生意, 山光遠猜測跟寶膺個人的家事有關。但她不說,他也不會問。
言昳手指尖劃過桌沿, 一下一下,她陷入了極深的思考, 厭惡與發狠交替顯露,她緩緩道:“……公主, 我跟她鬥了這麽多年, 真是難以置信, 我還從未見到過她。”
說來也是,她們一直是隔空對峙,從十年前開始便是水面下關於金錢生意的交鋒,到如今兩個女人也都是執棋者,只有手會伸入燈光之下落子,人隱匿在層層羅幕之後,未曾看清過彼此的眉目。
言昳只是從寶膺敘述身份的一句話,便能推想到熹慶公主過往生活的輪廓。
推想到那位自認為能力挽狂瀾, 但實際除了發瘋抄家、強奸女兒也沒做出多少實事的皇帝。
言昳道:“我記得卞宏一提起過,公主叫梁銜松是嗎?”
山光遠點頭:“好像是。”
言昳垂眼轉了轉酒杯:“真是沒人記得的名字啊。不知道卞宏一跟她是怎樣的關系,但我覺得恐怕是有幾份情的。她恐怕恨死我了,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
山光遠:“只因為你是她的敵人?”
言昳:“因為我差點殺了卞宏一。他雖然沒死,也離死不遠了。想想多可怕,若是熹慶公主開槍將你打傷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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