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膺說他知道, 可他仍舊不想走。他無法阻攔自己陌生的母親對這個世界的拳打腳踢, 對京師的狂轟濫炸, 他也知道戰爭殘忍, 此不過其中不起眼的一場罷了。
可他就想呆在這個炮火連天的京師, 如果真是不幸成了戰爭下的亡魂,他也認。
寶膺知道自己不該問言昳, 可他還是忍不住道:“你若是心中有計劃,為何不在此刻就攔住她進攻京師?會不會也能減少些這戰事造成的傷亡?”
言昳微微抿嘴, 笑道:“這不是刀下救人這麽簡單的問題,如果我改動自己的計劃, 京師百姓今日幸免於難。但我們打個平手, 大明分裂成兩半, 這之間的戰爭還會死多少人呢?這算不了的,我也不想算。”
她是有點絕情的性格,她不會給自己背負太多負罪感。言昳笑:“我總不把自己放在劊子手或救世主的位置,我就是滿腦子利益的凡人而已,那就做好凡人庸碌爭奪的本分。我活著的幾十年坐享權勢,等我死了有人刨我的墳,掛我的頭,我才不在乎呢。”
她泰然自若的說, 一定程度的絕情是幸福的根源。
她說,你總陷入痛苦,還是因為太良善敏感,太共情他人。
當他目光從車窗兩側掃視,看到被油彈焚燒成黑架的房屋,或土路上因為十日封城拉鋸而餓死的百姓。
卞宏一手下大批士兵,操著口音,圍住某幾家朝中高官的住宅,將奴仆毆打致死,又把老小拖到了街上——
寶膺閉上眼睛。
對於他來說實在衝擊,對於京師近百年生生死死的歷史而言,不算什麽。
進了宮門,巍峨依舊,天邊浮起一絲絲金線,是即將破曉的痕跡。寶膺到了月華門下車,他瞧見不少禦林或禁衛已經被替換,城門不守規矩的連端敞開著,紅牆下連綿站著些軍備各色的士兵,木杆□□與短刀、皮水壺掛在他們圓領袍的腰帶上。
他們表情醺然的仰頭看著皇宮上頭的藍天,又恍惚又害怕,卻又突然轉頭用土話聊著什麽皇帝會不會在宮裡操太監的白屁股,仿佛穢語說的越大聲,在這紅牆琉璃瓦間回蕩起來,才有種狠狠的快感。
他們僅存的對這紫禁城最大的敬畏,就是磕煙鬥的時候,不往那紅牆上敲。
寶膺一身白衣下車,引來了不少士兵的圍觀,有人交頭接耳說了幾句,那幫士兵對他總算有了些正色。
寶膺並不斜視,隻邁步從這擠滿士兵的甬道,往盡頭的養心閣走。他從頭到尾的一身孝衣麻服,因短發無髻,只在額前扎了一根白繩。
有的士兵咕噥著像行禮似的叫了一聲“見過世子爺”;有的卻是新學新思出身,遠遠啐了一口:“沒他娘有他什麽事,傲什麽!”
寶膺面上神色不動,隻當他們跟當年像雕像似的拈紙撚子的太監沒區別,寬袖兜滿風,大步走到養心閣外的空地上。
外頭好些或跪在那兒或垂首的小太監們瞧見他正要行禮,可能瞧見他穿孝服的下擺,有些不懂事的呆呆仰頭看寶膺,覺得他這打扮太衝撞挑釁,竟倒吸口冷氣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門閣下頭跑出來位司禮監太監,是一位年輕的秉筆,瞧見寶膺,眼裡都泛出水了卻不敢表現出一點等救星的樣子,隻上前朝寶膺行大禮。
他是寶膺在宮中得信的來源之一,寶膺也幫襯過他家族中躲避過幾場天災人禍。這秉筆太監被寶膺扶了一把,才起身道:“公主現在還不方便見您,您要不在抱廈廊頭先坐會兒,奴才給您倒茶熏衣。”
寶膺看養心閣前頭都沒有幾個司禮監掌管大權的大太監們,不知道是不是被殺了,他看了一眼養心閣緊閉的門窗,點頭道:“熏衣不必,給我口熱茶吧。”
他剛要進屋,就聽見他走過來的那道長長的甬道另一頭,響起一聲哨響。寶膺後撤一步,站在抱廈處側頭看去,隻瞧見月華門甬道上的兵都繃直了身子垂著頭,一把輪椅緩緩從那頭推過來。
秉筆太監知道輕重,連忙拉寶膺:“世子爺別看了!”
寶膺步子踏穩在地上,就盯著那從甬道而來的身影,不肯動彈。
秉筆太監急的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腰:“爺,我的爺,紫禁城是誰槍多誰大了,早十年前他該給您見禮,可現在不一樣了!”
那秉筆太監太怕寶膺死在宮裡頭,幾乎是連拖帶拽的把寶膺扯進屋裡,寶膺拍了拍他的手:“你別急,我都進了宮,也躲不開他。再說又不是頭一回見了。”
秉筆太監抬頭呆呆的看著他,寶膺冷靜的掰開他的手,端著茶碟,跟看景似的立在抱廈下頭,面上又端起圓融討喜的笑意。
只是當寶膺看清被輪椅推來的那人的模樣的時候,他也笑不出來了。
確實是卞宏一。
他就跟街上剃頭的似的,脖子下頭套著塊大綢布,把肩膀腿都嚴嚴實實擋住。
他本來就布滿燒傷、點著戒疤的腦袋,現在就像是被砍了頭放在托盤上被人端過來似的,面上泛起一絲灰藍,嘴唇發白。
兩個金甲的士兵將卞宏一的輪椅上了養心閣前特意搭好的斜板上,卞宏一這會兒才抬起眼皮看見了端著茶杯的寶膺。
寶膺覺得他瞳孔邊緣都有種模糊的渾濁,但神情震動又深邃下去,確實證明他還活著。遠遠的,能嗅到他身上有股腥臭味道。
寶膺端著茶盞呆立在抱廈下頭,一時間忘了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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