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很軟,眼睛又很明亮。
薄光年沒見過這樣的生物,一開始不想讓它靠近,面無表情地讓它走,但幼犬不記仇,總是搖著尾巴跟在它身後。
他每一次回頭,它都在那裡。
一副純良無辜的樣子,看起來非常有活力,跟家族裡死氣沉沉的氛圍完全不同。
薄光年跟它對峙幾天,開始觀察它。
它是純種,還很小,牙齒咬合力很強,據說跑得也很快,如果從小培養,大概率能成為一條威風凜凜的警犬。
薄光年試著靠近它,觸碰它,喂養它。
幼犬在他手中打個滾,發出小小的叫聲:“嗚汪。”
薄光年的手立刻停在半空。
他要緩好久,才能第二次落下去,順著毛,再捋一遍。
家裡裝備一樣俱全,為它買了自動喂食器,每天都有專人每日陪它跑步放風。
它並不無聊,但仍然很愛黏著薄光年,撒嬌打滾,又或者僅僅只是來他面前走一遭,告訴他:我今天也來看你了。
同樣處於幼年的薄光年,漸漸習慣它的存在。
他從小就沒什麽朋友,性格孤僻,跟誰也玩不到一起。現在有了夥伴,他很高興。
高興的薄光年抱著狗高興地去找爸爸媽媽,想跟他們分享小夥伴新學會搖手動作。
媽媽看了一眼,叫他:“你爸怎麽給你弄了這麽個東西,狗放下,你過來讓媽媽看看,要把手洗乾淨哦。”
薄光年抱著狗,沒動。
媽媽轉頭去看薄爸爸:“我就說什麽來著,一開始就不該把這狗接回來。”
薄爸爸頭也不抬:“那不是老楊的人情嗎,他找我辦事兒總得給點東西,不接這個就得接別的,你想接哪個?”
媽媽不太高興,微微撇嘴:“你的人情也不值什麽錢嘛,就送條狗?”
薄爸爸:“這狗純種,在國內賣得也挺貴的,人就一個小心意,誰讓你往心裡去了。”
……
後面的對話薄光年沒再聽。
他拎著狗,靜悄悄地走了。
一直到下午,爸媽都沒發現這小孩來了又走。
他蹲下來,與狗平視,安靜很久,對它說:“很奇怪,我明明有爸爸媽媽。”
但我又經常感受不到他們的存在……
我好像家裡的一個幽靈。
幼犬聽不懂他的話,它只能感知人類的情緒,然後小聲:“汪。”
但這樣也夠了。
薄光年坐在地毯上,想。
好歹是有回應的,不是嗎?
他知道父母非常忙碌,尤其兩個人的產業不在一處,媽媽每周都舊金山北京來回飛,爸爸始終不願意走。
但他也沒想到,父母難得同框,他抱著狗走了一趟,到頭來連句話都沒能搭上。
他們兩個對話的時候,就不需要別人在場了。
因為無論三分鍾前的對話內容是什麽,三分鍾後,都一定會吵起來。
結尾總是大同小異,媽媽或許會摔門或許會當場回國,但收拾行李的時候,一定不會想起“我還有個兒子,我要不要帶他走”。
同理,薄光年長久地跟父親住在一起,知道父親每一晚床上的女人都不一樣,但父親這麽旁若無人,也是因為,他完全不覺得“我還有個幼崽兒子在身邊,要稍微收斂一些”。
鹿溪忍不住插話:“沒有火上澆油雪上加霜的意思,但是,我以前老覺得我爸媽不在乎我……現在跟你對比起來,覺得,我爸爸媽媽對我,還挺好的。”
薄光年有些失語,轉過臉去看她,眼中一片夕陽碎光徐徐漾開。
他問:“怎麽?”
鹿溪:“至少我相信,假如家裡失火了,我爸媽還是會想起,他們有我這麽個女兒、逃命得帶上女兒的。”
薄光年失笑:“真好。”
他就被忘了。
那應該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空氣炎熱,萬裡無雲。
天氣好,媽媽的心情也很好。
她向薄爸爸提議:“我們去買一些食材回來野營吧。”
野營。
薄光年只在童話書裡看到過這種家庭小活動,同學們也有,但他沒有。
媽媽囑咐他:“光年先去車上等我們吧,我們馬上就來。”
薄光年點點頭,走出去幾步,又退回來,問:“既然是家庭活動,那別的成員也可以一起去吧?”
媽媽知道他說的“別的成員”是什麽。
雖然有點嫌棄,但媽媽也沒有阻攔:“你想帶那條狗是不是?行吧行吧,讓你帶著。”
薄光年沒有說話,但突然有點開心。
他抱著狗先行上了車,等了好一會兒,父親才下樓,拔走了車鑰匙:“再坐在這兒等一下哦光年,你媽媽臨時接到一個國內的電話,有點事情要處理。我拿鑰匙開一下書房裡的書櫃門,順路催催她。”
薄光年沒有多想,隔著玻璃點點頭,攥著狗的肉爪朝他揮手。
他沒想到,這一等就等到正午。
太陽完全升起來之後,車內氣溫開始攀升,薄光年想開空調,猛然想起車鑰匙已經被拔走了。
最致命的不是這個,最致命的是,車門也被鎖上了。
這車隔音效果太好,他在裡面怎麽拍打,也沒能引起車外人的注意。
邪門的是,那日恰逢夏日難得的高溫,薄爸爸把家裡的傭人們全打發去休息了,花園裡,車庫裡,始終沒有路過的人查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