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亭月感到胃疼:“我看他寫這事兒其實就為了賺錢吧……”
隨後又湧起一股蒼涼,自己作為書中的緊要人物尚且窮得叮當響,他一個旁觀者卻能拿她的經歷大賺一筆,還有天理嗎?
倒是想瞧瞧寫了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內容,於是也撈起一本來看了兩頁。
然而僅僅讀了打頭的幾行字,她的眼睛就被灌了大蒜似的迅速辣住了,連帶著五官也集體糾結起來。
“……只見此女子容貌姣好,長發如瀑,立於月黑風高之下,凜凜有雄威,身姿挺拔宛若九尺……”
觀亭月臉色複雜,“容貌姣好我謝謝他,九尺是什麽?關雲長嗎?”
“生性疾惡如仇,脾氣喜怒無常,沿途滅賊窩無數,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在書中,她不僅所向披靡,而且彪悍如虎,甚至幾月前那場大戰裡現身替西南駐軍擊退了石善明,此後便一路追殺石軍至此,因為覺得某地知縣魚肉鄉裡,還為民除害順手將他的腿給廢了,這都不知是哪個倒霉縣官摔斷了腿,也能冠在她頭上。
最關鍵的是,對方還寫她倒拔過垂楊柳!
觀亭月終於從話本裡抬起頭,簡直驚呆了,“這說的是我嗎?”
難怪府衙那幫官差看她的眼神如此不對勁,自己若換身行裝,立地就能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江湖大魔頭。
邊上搖著折扇的方先生哈哈大笑,“月姑娘別往心裡去。”
“這年頭剛剛四海清平,大家苦了幾十載,而今糧價好歹是降下來,能吃上一頓飽飯了,茶余飯後便也想聽些有趣的英雄事跡,以此消磨消磨日子。那些個說書先生、文人秀才們,為了迎合世人的喜好,免不了要誇大一番,弄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出來。”
明白了,她就是來取悅大家的。
“倒也並非生氣。”觀亭月把書放下,歎息說,“我是發愁江流的事。”
傳些胡編亂造的故事還在其次,如今衙門口的差役對她戒備頗深,使銀錢都難以搞定,再這麽下去,她那不爭氣的弟弟可真的要廢了。
如果實在無計可施……自己怕是只有入夜闖一回官府的後院。
*
燕山坐在些微搖晃的馬車內,聽小販叫賣的高嗓子從左耳竄到右耳,他身形巋然不動,在滿世界的吵雜中略顯煩躁地顰眉,半晌才瞥了眼旁邊放著的小木盒子。
那裡面有三枚“白骨枯”,是剛從官衙倉庫取來的。
他拿在手上百無聊賴地掂轉了一會兒。
本來打算送去觀家,一時卻沒計劃好找個什麽理由,總覺得若自己親自出面未免前後矛盾。
最好是讓親兵轉交給觀老太太,什麽多余的話也別說就是了。
燕山正思索著,不經意便望見站在行商如織,熙攘繁華裡的觀亭月。
他登時便愣了一下。
“籲——”隨侍拉緊韁繩,玄馬輕踱著步停在原地。
親眼得見之前,她所說的做買賣在燕山心中是沒有什麽概念的。
或許是因為年少時那個囂張跋扈,天之驕子的觀亭月在他記憶裡留下了過於深刻的烙印,所以燕山實難想象她在吵嚷的街上迎來送往的樣子。
半個時辰前觀亭月還在府衙外與一群急赤白臉的捕快對峙,眼下這麽快又支攤做起了生意,看得出來她的確很缺錢。
烈日當空灼燒,行人大多奔著那些賣涼碗子的去了,雜貨攤一堆雞零狗碎無人問津,連並排著做筆墨交易的瞧著都比這邊紅火。
而觀亭月既不攬客人,也不大聲吆喝,就這麽平平無奇地立在那兒,偶爾或有一兩人上前,也是衝著她模樣漂亮。
燕山兩指拂著簾子的一端,僅露出極窄的縫隙,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只是安靜地注視著窗外,聽著喧囂不止的人間煙火,不知在想什麽。
“讓開讓開!”
街市中突然多出一道突兀的雜音,對方人多勢眾,還頗為不客氣,見人擋路抬腳便踹,非得憑一己之力打造皇帝出巡時的排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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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十字街後巷不知是吹來了哪一路貴人,長街以北敲鑼打鼓,一隊身著大紅短褐的漢子們舉著“狀元及第”的燙金木牌,喜氣洋洋的招搖過市,平白讓這逼仄的市集更加擁擠熱鬧了。
永寧的鄉親父老們從沒見過活著的新科狀元,紛紛你推我搡地想去看稀奇。
就在此時,一幫人逆流而上,氣勢洶洶且面色不善地朝雜貨攤子而來。
觀亭月正翻閑書,對面一巴掌猛地拍到了她桌面,十根木棍子搭起來的小攤頓時有些岌岌可危。
她將眼皮撩起來,恰與一雙突出的金魚目撞了個正著,瞬間感到有點傷眼睛。
“閣下有何貴乾?”
大金魚好似這群妖魔鬼怪的首領,年齡不上不下,然而頭頂比較稀疏,周身的動作稍微大些,那盤起的須發便從頭冠裡漏了一縷出來,頗為滑稽的掛在額間。
他眯著視線沒說話,倒是身後某個臉熟的小弟忿懣地嗷嗷直叫:
“大哥,就是她!”
觀亭月記性不錯,這一位她還有印象,是上回便宜沒佔成被擰了手腕的登徒子。
“噢,是你。”她嘴唇抿出輕飄飄的笑意,“怎麽,找了五日才把人尋來給你撐腰嗎?”
“你!”男子這會兒有靠山在後,也不怕同觀亭月叫囂了,忙不迭朝大金魚添油加醋,“大哥,你看,她便是如此侮辱咱們的,實在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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