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二月不知怎麽,雨水許久未止,盡管還沒到清明,卻已整整下了好幾日。
浩浩京城被無邊無際的氤氳籠罩,遍地濕氣。
也就是在卯正初刻,長夜將明的前夕,王成平敲響了將軍府的角門。
觀林海自睡夢中驚醒,披起單薄的外袍匆匆而來。
在昏黃燈籠下看見他時,這個皺紋縱橫的老太監周身被雨水淋透,他衣衫裹得十分臃腫,形容緘默冷峭,那雙眼睛望過來,觀林海心頭頓然便是一“咯噔”。
還沒到開宮門之際,此人卻以這般模樣出現在自家門前。
那一刻,他知道即將面對的恐怕會是萬分棘手的麻煩,甚至還可能會搭上觀氏一族的性命。
“王公公,你……”
觀林海的眼角眉梢寫滿掙扎,良久終是側身讓開,“快些進來說話。”
沒有去正房,也沒有進偏廳,少見的,他直接引著王成平去了自己的書房,並屏退了所有下人,關門上拴。
不願過於惹眼,屋中隻點了一盞孤燈。
而在淅淅瀝瀝的雨聲和幽暗的火光照耀下,老太監敞開了胸懷,一個白嫩紅潤的男嬰安靜地在他臂彎裡熟睡。
這是觀林海與長子所見的第一面。
“觀將軍。”王成平“噗通”跪倒在地,“縱觀朝廷上下,現今,唯有將軍您可以救高陽皇室於水火了。”
他抱住那嬰孩,平日掂幾十斤刀槍穩如泰山的手,眼下竟無措地顫抖。
“我……”
話語剛啟,一道溫淨嫻雅的聲音輕輕從旁而來,“將軍?”
觀林海的背脊不自覺地僵住,書房裡間有人打起簾幔,她端著一盞燈燭,青絲松松挽就,挺著懷胎數月的笨拙身子,出現在這片幽邃之中。
跳躍的火將她輪廓暈染得柔和動人,連語氣也顯得尤為清軟,“出什麽事了嗎?”
……
“難怪王成平會找上你爹。”燕山明白過來,“原來那時,你娘已經有了快十月的身孕?”
觀亭月深深閉目,五指扣在胸腔用力攥緊,悠長地吐出一口氣。
“按照他的想法,是希望我爹可以讓那個嬰孩假作我娘的雙生子,暫且瞞天過海。”
他搖頭:“但兩個孩子畢竟不相像。”
“對,我爹也是這麽猶豫的。”她說,“老太監卻很堅持——模樣不同的雙子並不是沒有,只要一口咬定,沒人會往深處想。”
燕山若有所思地頷首,假若非得與外人如此解釋,這理由也不無不可,最壞不過就是被人揣測成養在外宅的私生子罷了。
“宣德初年,我們家還是大伯主事,我爹戰績平平,在朝中尚未嶄露頭角,是個毫不起眼的人物。從當時當日的情形來看,他確實是最好的人選。”
既能讓皇子得到優渥的照顧,也不易讓太后的眼線察覺,老太監的心思果然縝密,料定了觀家世代忠良,觀林海必不會輕易拒絕他的請求。
於是,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倘若說這番決定有什麽遺憾,那便是作為觀亭月原本的長兄……真正的觀長河在出生後不到十日就夭折了。
自此,世間只剩下一個觀長河。
“我娘承受著喪子之痛,幾乎將全部的情感傾注在了大哥身上,盡心竭力地撫養他,視如己出……”
相處十余年,觀亭月是當真不曾從她娘的舉止間覺察出半分端倪,她根本沒有懷疑。
無論是大哥、二哥、三哥、四哥還是自己,多年來尋常得就像普通人家。
這樣的日子平平順順地過了兩年,宮廷朝堂難得一派風平浪靜,眼看事情貌似行將塵埃落定,可就在這時,又一個消息從禁宮中傳出來。
——永安宮的周妃有了喜脈。
“西太后並非是打算將誕下的嬰孩趕盡殺絕,她對王成平交代的是,假如後妃所生為公主,便不作乾預。”
燕山接著她的話:“誰知宣德帝連續數年,生下的全是皇子?”
觀亭月點了點頭,“據說她會在生產的妃嬪寢宮外等候,剛出生的嬰孩無論男女先要拿給她過目,而後才決定要不要交給王成平。”
“我爹的信上並沒寫王成平是如何在西太后眼皮底下蒙混過關的,但大約也用了些見不得光的手段。”
暗藏皇嗣的秘密不可讓太多人知曉。
觀林海一經插手此事,注定了就會拖泥帶水,身陷其中。
之後的幾年裡,每逢嬪妃有孕,王成平皆會提前傳信出宮。
她娘便依計延後半年假孕,住在遠離皇城的郊外別苑,等養個一年半載,或是更久的時間,風聲過去了,才領著孩子慢慢搬回將軍府裡。
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武官夫人,她的去向行蹤自然不會惹人注意,而對外,旁人隻知曉這個觀夫人隱約身體不大好,生育後總要在清靜的莊子裡將養數月,僅此而已。
“你娘……”燕山遲疑一下,斟酌措辭,“她是甘願的麽?”
觀亭月的眼瞼半垂著,鴉睫長如蝶翼,遮住了視線與神情,一汪星眸沉著靜謐的涼意。
“我娘她……”
“在‘大哥’死後,大概是傷心過度,也興許是體弱,一直長久的未能再有身孕。”
那十多年的歲月裡,很難想象她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來照顧這些本不屬於她的小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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