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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此刻,角落裡的觀暮雪倒是慢吞吞地用茶蓋往裡刮了刮浮沫,盡管杯中已經空了,他還是煞有介事地低頭啄飲。
知道觀亭月餓了一整日,燕山吩咐著廚房燒幾道工序不複雜的小菜,將就解決一餐。
觀行雲見他二人全須全尾,能蹦能跳的,心裡不禁一塊大石落地……然而落到一半又堪堪停在半途,總覺得似乎忘記了一件挺要緊的事。
到底是什麽事呢……
觀行雲:“啊。”
他打了個響指,滿眼期盼,“對了,江流呢?”
“李鄴說你們追回了老爹密室裡的東西,交給了姓鄭的,那怎麽不見這小子跟著一塊兒回來?”
觀亭月被他問得語塞,沿路都在思索燕山的計劃有無漏洞之處,竟忘了想說辭。
“呃,他……”
“他暫時不回家了。”燕山明顯看出她的猶疑,不著痕跡地接過話。
對面的觀行雲聞之愣了愣,“這又是個什麽道理?”
“他氣你們把觀老將軍收藏的遺物交給了皇帝,一時想不通,負氣走了。”他似模似樣地回憶了下,問觀亭月,“我們約莫是在禦街出事前碰到他的,對吧?”
她反正也不知曉要怎麽圓,於是十分認真的附和:“對。戌時左右。”
“見面就吵了一架,因為亭月動了手,他便更覺得委屈,說觀家如今就是受製於人,他要去外面闖蕩一番,不混個名堂出來,絕不見幾位兄長。”燕山言語極順暢,半分不像是在作假,若非觀亭月知曉原委,八成都要信了。
觀行雲聽完,先是呆訥了好一會兒,隨即神情忽變得有些落寞。
“這個傻小子,多大點事兒,有什麽和三哥好好談一談不行麽?唉,你們怎麽不攔著他?”
然後又搖頭,“混不出名堂,也可以回家嘛。又不是不要他了,說這麽狠的話……”
觀暮雪在邊上輕輕解釋,“三哥,江流還是個孩子,容易魯莽執拗,是很正常的事。你我少年時不見得就比他穩重自持。”
他說完,放下杯盞仔細地想了想,“我倒認為……不阻攔也好,讓他在外頭吃點苦,長長教訓。男孩兒嘛,總要長大的,指不定過幾個月便回來了。”
後者先是低低歎了口氣,繼而發愁,“闖江湖不比在家裡,我是怕他遭罪,若被欺負了,都沒人能給他撐腰的……”
那話語裡,滿載著長輩對孩童般深重的擔憂,幾乎是毫無保留的。
觀亭月忽就從漫天交織的謊言裡沉澱了下來,無端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憾然,隻靜靜地注視著手中茶湯。
裡面有被水泡皺了的葉片。
七日後,在京城暴雨止息的當天,菜市口迎來了一場大熱鬧。
午時三刻還沒到,滿城的閑人們已裡三層外三層聚成了圈——其中,也有不閑的,比方說圍裙尚未解下的屠戶與拎著鍋鏟便出來的食鋪大廚。
聽聞今日要上刑場的,正是前些時候在禦街路上,祈福儀式中興風作浪的前朝大太監。
真探究起來,裡頭的水可就深了。
這太監據說是老子老娘在昔年聖駕入京時死於綏軍之手,因為家道中落,對當今一直懷恨在心,企圖報復。
而那位城門衛統領卓蘆又惦記著官位晉升,騙得老太監信任,雙方於是各懷鬼胎地搞出了四月三十晚的鬧劇,使得龍顏震怒。
卓蘆在他倆狗咬狗時已被對方割喉而死,老太監卻還活著。
如此犯上作亂之人,朝廷自然是要懲前毖後,以儆效尤,好震懾那些還藏在暗處,賊心不死的余孽們。
大雨後的天兒到正午太陽當頭暴曬。
站在人群外還能聽到這太監操著不男不女的腔調隔空對罵,罵圍觀的看客,罵監斬官,罵皇帝,罵到最後不得不命人堵住了他的嘴方才作罷。
日晷的影子慢吞吞地落到三刻之上。
不多時人叢中傳來整齊的唏噓聲,方知是劊子手下了刀,人頭落地。
按照聖旨所示,他的頭顱將掛在菜市口示眾一個月,百姓們散開時議論紛紛,說天氣這樣熱,怕屆時多半是又腐又臭了。
剛與身軀分離的腦袋還在往下滴血水,不少人驚慌地從木質的牌樓下跑過,恐沾上血汙惹了晦氣。
人流湧動的長街裡,某個偏僻的角落,少年正定定地注視著高處蒼老而髒汙的人頭。
太監都是沒根的男人,縱然年邁也不生胡渣,但從此處看去,那的的確確是顆老人的腦袋,發絲花白凌亂,皺紋縱橫,五官眉眼寫盡了滄桑。
哪怕衛兼再怎麽自私陰險,畢竟是照顧了他十幾年的長輩……
而到這最後一刻,他也還是拚了命地,想替自己撇得一乾二淨。
高陽承緒沉默地用力扣緊了身側的一堵牆。
世事變遷,六年時光足以讓他從男孩兒長成少年,但也僅此而已了。從前改變不了的,如今也還是改變不了。
“你的病沒好,出來走動,可不利於傷口恢復。”
背後突然響起一個清朗儒雅的嗓音。
他因為吃驚,回身的動作略急促了些,果然牽動了胸膛的箭傷,疼得齜牙咧嘴。
觀暮雪轉動著輪椅上前,拉過他的手,掐住虎口處的穴位,以減輕些許痛楚。
“你……咳咳。”高陽承緒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你怎麽會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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