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騖清拿茶壺,為自己倒茶:“人太多,沒注意。”
“是啊,人好多,”因為都是客輪客人,她這個船主人自然心情大好,“今年最後這一班客輪人格外多,大家都不想等幾個月再回家。”
他靠回到椅背上,靜聽她說。
何未想想,客輪的生意和他無關,他該不感興趣:“你來過這裡嗎?這家利順德?”
“來過,”謝騖清回答,“十幾歲的時候。”
你十幾歲?那是我幾歲?何未欲追問,細細算,但沒好意思。
思來想去,“哦”了聲。
“這裡的填料鵪鶉和龍蝦不錯。”她又說。
他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就是位子不好定。”她想提醒他。
這種地方,錢搞不定的,畢竟政要多。
何未喝過半杯,把杯子放回去,發現謝騖清剛才倒的茶,始終沒喝。謝騖清為她又添滿了茶杯。
“謝謝。”她輕聲道謝。
他順手打開茶幾上的雪白餐布,從裡面裹著的一套餐具裡挑出銀叉子。
“如果你想吃,晚上讓人給你安排位子,”他沒看她,以目觀察碟子裡的四個美貌勝過口味的小蛋糕,“作為船票的謝禮。”
“不用,我晚上有事。”她搖頭。
估計因為船票沒收錢,讓他覺得欠了自己的。何未對他解釋:“我們家每個客輪都留有特等票,就是為了送給家裡的朋友。每年往來十幾趟客輪,我送出去的船票要有上百張了,”她笑,“給每個人都是送,不收錢的。”
何未想想,又補充道:“而且你是白謹行的老同學,不看僧面看佛面。”
謝騖清沒回答,點點頭。
他最終哪個都沒選,放下叉子:“晚上準備去哪裡?”
“準備帶家裡人逛個好地方。”
她想避開船客們,帶蓮房去商業街。
謝騖清再次點頭。他把襯衫袖口的紐扣松解了,挽了兩折,邊整理袖口邊問:“去的地方熟悉嗎?”
“這裡我常來,哪裡都熟,”她說,“蓮房沒來過,想帶她去大使館附近走走,買個帽子。她喜歡帽子,自己舍不得買。”
他憑著這幾句話,料她要去的地方是法國大使館附近的商業街。
天津在上世紀就是通商口岸,商業發展極好,那條街上,大小商店密密麻麻排了一長條。他擅長巷戰攻城戰,經驗豐富,走過的路絕不會忘。有過什麽建築,高矮如何,是否有最佳射擊角,是不是適合設伏……不必深想,整條街已浮現眼前。
那個商業街有個十字路口——
有個兩層帽子店正在十字路口的東南角,女孩子應該喜歡。
“注意安全。”他提醒她。
“沒事,”何未笑著說,“逛街而已。”
謝騖清用手指沾了杯中的水,在茶幾上寫下一個號碼,三位數的。他寫完看她,何未領會,輕點頭。她常住此處,認得出,這號碼不是房間裡的。
似怕她誤會,他加了句:“我既在天津,應該替老白照顧你。”
他不再多說,立身而起,進了裡間。
這間房是他的。四姐住隔壁,屋裡沒電話,借他這裡給家人報平安。所以四姐眼下在何處繼續那所謂的“沒打完的電話”,不得而知。
謝騖清一進屋,和往常一樣順手解軍褲的皮帶,到半途中直覺不對,停了,重新扣好。他剛才在餐廳懶得應付那些人,借故走開,想回屋子裡透透氣,順便把好久沒穿過的軍裝脫了,換西褲襯衫……沒想到屋裡不只有四姐,還有先他一步離開餐廳的何未。
眼下一個年輕女孩子在外間,換衣服是不可能的了。
必須找一件適合又不會引起門外眾軍官們遐想的事情做,謝騖清環顧房間,決定拿幾份報紙出去,兩人分著看報。
他剛夠到盛著報紙的籃筐,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他接了,帶著數日未好好睡過的疲倦,低低“喂”了聲,隨即把電話聽筒夾在臉下,開始翻報紙。
“清哥兒,”二姐在電話那邊柔聲、帶著幾分好奇問,“聽說,你房裡的女孩子,漂亮的像西府海棠?”
謝騖清手停住,冷淡地說:“喜歡海棠的話,改日我讓人送去你府上。”
“九年前你都為國捐過軀了,今日,當為自己活一回了,”二姐姐輕聲道,“這兩張船票可不是舉手之勞的事情,在這時局裡,人家女孩子是冒了風險的。你當知恩。”
……
屋外頭,何未實不想聽,卻不得不聽。
先是聽到一句送海棠,她聯想到,既然送花,應該是送給女孩子的。
謝騖清像在肯定她的想法,跟著說:“沒必要見到女孩子在我身邊,就胡亂想。”
隔了會兒,又承認說:“是,我和她單獨在一個房間相處過。”
何未聯想到白謹行說的胭脂堆、榮華洞,複又想到謝四小姐說的,謝騖清被人騙到房裡的事。她約莫猜到,此刻屋裡的人應該被準女朋友誤會了,正在費力解釋。
……
第5章 燈下見江河(2)
謝騖清聽著外邊刀叉觸碰的細微聲響,約莫知道,她開始吃東西了。
謝家只有一個被眾人保護的角色,就是四姐,不是他。四姐認為這裡不像在六國飯店一樣被監聽,想說什麽便說什麽,反倒能解除那些人的戒心。謝騖清不一樣,他所說的每句話,都在心裡走上幾圈,因為曉得隔線有耳,隔牆同樣有耳。雖然牆外旁聽的人,對他來說還隻算個剛長大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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