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江蘇人,為革命入京,至今沒回過家鄉,這花雕真是許久未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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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的小年夜,她在天津發了一場高燒。
往年她入秋都要高燒一場,去年以為逃過了,未料在除夕還了回來。像開場的鑼,謝幕返場的謝禮,省不掉的。
除夕的下午,她不慌不忙讓均薑將預先的湯藥燒煮好,一碗飲盡,用錦被把自己裹成一隻小蟬蛹似的,外頭還裹著奶白色的羊毛毯子。倒頭便睡。
再醒,竟沒退熱。
九叔請幾個老醫生看過,大家爭論不休,開得全是最保守的方子。至除夕,仍不奏效,直到初一下午,扣青帶了個面生的老人家給她診脈。
“新醫生嗎……”她糊裡糊塗問。
“少將軍過去的軍醫,”扣青耳語,“在天津的。”
老軍醫熬煮了一碗熱騰騰的白粥,看著像米湯粥一樣。扣青以白瓷杓攪拌,喂給她一小口。粥還熱著,她想到是謝騖清讓人熬煮的,也不嫌燙口,吃得格外有滋味。
“這藥粥叫生石膏梗米粥,”老軍醫說,“打護國戰的時候,有個醫生在軍隊裡改良了張仲景的方子,治愈了不少高燒不退的兵。後來我們這些打過護國戰的,都學過來了。”
她很快發汗,退了燒。
老軍醫再開了一個扶正的方子,為她補身子。
方子兩手遞到扣青手裡,早離開軍隊的老軍醫躊躇著,在床邊問了句:“二小姐有三個月的身子了?”
她輕點頭。要不然九叔請得中醫們不會如此慎重,考慮得是大小兩個。
老軍醫笑了,灰黑色眼珠子裡透著喜悅的光,仿佛料定這孩子是誰的血脈,連道:“這是好,這是真好啊。”
老軍醫想抱抱拳,道句恭喜二小姐,兩手剛搭上,又改為了軍禮,說,請二小姐保重身體。他離開軍隊許久,幾年沒給誰敬過軍禮,收回手,再次笑起來,說了句和屋子裡人無關的話:“若不是老朽身子不頂用,早就南下跟著少將軍去打仗了。”
何未叫扣青封個紅包給老軍醫,囑咐不可告訴謝騖清,她想親口說。
去年定下“春暖花開日”,就是為了腹中孩子,離開北平時,家裡中醫叮囑她,前三個月危險,須多靜養。那是她坐自家遊輪,又有謝騖清在身邊,安全得多。沒承想出了變故,她為安全,不便草率動身,是以,耐著性子等到了農歷新春。
老軍醫走前,斯年洗乾淨手和臉,來到何未身旁,俯著身子,如鮮荔枝般清透的小臉貼在她的肚皮上,摸著,悄悄問:“大人發燒,小寶寶在肚皮裡熱嗎?要出汗嗎?”
這倒是個……連老軍醫無法回答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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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某少數民族地區。
“他們的兩個旅,已經五個月沒發餉了,”靠坐在露天灶台旁的一個男人,端著熬煮的小米地瓜粥,喝了口,“到年關最是軍心動搖時,趁農歷新年,拿下城區。”
有人領命去了。
謝騖清指著林驍的連副,說:“你懂這裡的話,到時候在城區喊話,勸少數族裔投降。”
連副放下飯碗,走了。
林驍開始給大家收碗,提著桶水,往灶台裡的大鍋裡倒。這便是他們的年夜飯,算吃完了。謝騖清拍拍褲子上的土,立身而起。
王堇於出發前,帶來一份電報:燒已退,二小姐無恙。
他疊妥電報,塞進軍裝口袋內。
誰都沒料到,一個月前,這位謝家公子剛下船,在二姐的私宅宴請幾國領事。席間賓主盡歡,杯酒燈影裡,暢談全球經濟形勢,談印度被殖民。日落後,受邀赴宴的軍長及數位師長、副師長,空軍副司令,憲兵司令,全被警衛連連長林驍帶人繳械,扣在了會客室。
當夜,謝家少將軍通電舊部,宣布起義。
通電電文如下:
清之前半生,以推翻滿清政府、收復租界為己任,先輩以血指路,後輩當舍生忘死。遙想辛亥革命,吾輩立志,光複大義,重振河山,而如今,先有北伐中斷,後有濟南之難,大義蒙塵,河山臨危,實乃吾輩軍人之恥。
今日起義,不為謝家滿門,隻為華夏之前途未來。吾之言行,萬萬同胞同鑒。
謝騖清
庚午年,十二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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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一過,她到港口看冰面融化的情況,看似在推算今年第一班遊輪出海的吉時,實則為南下作打算。
這兩年冰融得晚,怕趕不及坐船了。
堂堂何家航運的掌舵人,竟選了陸路舉家南遷,這恐怕是誰都料算不到的。
年初五。
鄭家三小姐以鄭渡的名義,在天津到南京浦口的列車上,定了一節車廂。
鄭騁昔留了一個心腹,送她至南京。她在車廂裡不放心地四處檢查著門窗、洗手間,甚至床鋪,摘下絲絨手套,把沙發下都親自摸了一遍。
鄭騁昔道:“南京太危險。你們到浦口前一站下車,換水路到上海。騁如會接應你。”
“過去都是我安排人家的行程,這次難得享受了。”她笑。
“去過南面嗎?”鄭騁昔可笑不出,憂心之情溢於言表。
“到過兩次。”一次金陵,一次香港。
火車鳴笛,聲破雲霄。
鄭渡換了身西裝,倚在包廂門邊,以目光催促三姐速速下車。鄭騁昔無法再留,離開包廂,她走出去兩步,見鄭渡沒跟下車的意思,警惕瞧他:“又想找什麽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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