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傭人臉一紅,心跳亂了拍,連忙低下頭去。
她才來季家做事不久,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少爺。
別的傭人都說少爺是豪門公子裡少有的清俊儒雅,能力出眾,對待傭人也是溫和有禮,完美的找不到一絲缺陷。
今天一見,果然與傳聞中說的一樣。
三樓書房,季雲笙剛一推門進去,一個茶盞便朝他的方向飛了過來,直直砸在他的額角。
砰的一聲悶響,杯中的茶水濺在他的臉上,打濕他額前的黑發。
茶葉粘膩,粘在他額角被砸的紅腫起來的部位,慢慢滲出一絲血跡,看起來狼狽不堪。
傷口不疼,卻屈辱至極。
季雲笙手背的青筋漸漸凸起,片刻,他垂下眼瞼,將眼中那抹情緒深深壓抑回去,面上依舊是平日那副謙遜而溫和的姿態,面對著自己的父親。
“對不起,父親。”
季宏林冷笑一聲:“別叫我父親,我沒有你這麽愚蠢的兒子。”
“你當初是怎麽答應我的?我又是怎麽教導你的?你的能力,要配得上你自己的野心。果然是許美儀生出來的兒子,優柔寡斷,怎麽都扶不上牆。”
話落,季雲笙眸色一窒,垂在身側的手一點點攥緊。
季宏林毫不留情地怒斥出聲:“幾年前我把你從南潯接回來的時候,你非要求著我,甚至不惜跪下來,也要求著我簽下那個時鳶,提前給她一大筆錢收拾她家裡的爛攤子。我答應你了,你呢,你承諾的事情做到了嗎?”
季宏林氣得胸口起伏,又想起幾年前,季雲笙第一次忤逆他。
年輕時風流成性,直到中年時,季宏林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個作孽後留下的兒子流落在外。
他知道季雲笙費盡了心思,就是為了回到季家。
看在季雲笙確實遺傳了他的能力和野心,季宏林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打算把季雲笙接回北城培養。
離開的前一天,這個一直以來表現得聽話又溫和的兒子,第一次跟他提出要求,甚至不惜忤逆他的意思,也要堅持求他簽下那個女孩。
最後,仍是少年的季雲笙向他承諾了一個幾年內會達到的利益數字,季宏林才勉強松口同意。
原本他以為,他這個兒子和他一樣,冷血,清醒,卻沒想到還是被一個女人困住了。
簡直愚蠢至極。
季雲笙動了動嘴唇,嗓音微啞:“父親,我會想辦法的。”
季宏林冷著臉,語氣不容置喙:“你和那個時鳶,在我這裡絕不可能了。溫氏的招標項目現在是唯一的機會,你要怎麽做,不需要我多說了吧。”
“和溫家聯姻,百利無一害。如果你還想坐在執行總裁這個位置上,你就該好好權衡利弊,到底是一個心根本不在你身上的女人重要,還是你這些年的心血重要。”
話落,書房內陷入短暫的安靜,地板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片刻,季雲笙慢慢抬起頭,神色再看不出半點異樣。
他溫聲應:“我明白了,父親。”
*
書房外的走廊上,女傭人心驚膽戰地聽著裡面傳出的責罵聲,很快,就看見季雲笙從裡面走出來。
他和進去時的神情並無而致,如果不是額頭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女傭甚至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從口袋裡掏出一方乾淨的手帕:“少爺,您的額頭流血了,需要我幫您處理一下傷口嗎...”
原以為男人不會收,卻沒想到季雲笙微笑著抬手接過。
他的聲音依然和煦禮貌:“沒關系,謝謝你的手帕。”
女傭羞澀又緊張:“不..不客氣。”
季雲笙笑了下,轉過身的一瞬,臉上笑容盡褪,眼中只剩徹骨的冷意。
走出別墅大門,他面無表情地扔掉手裡的那方手帕,抬腳踩過。
室外,陽光刺眼。
額角的傷口沒有處理,淡淡的血腥氣彌漫到鼻腔。
他抬起頭,想要直視頭頂的那抹陽光,卻被刺得不敢睜眼。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
從記事開始,季雲笙第一件學會的事,就是偽裝。
他需要小心翼翼的,隻把溫和善良的那一面展示給其他人,這樣他們才不會指著他的鼻子罵,看啊,那個就是不要臉的傭人爬床生下來的雜種。
所以即便被送到那個小破鎮子,他依然在拚了命地學習,扮演好一個貴公子的角色,隱藏好他卑劣的那一面,才能被人喜歡。
他必須要把每一件事做到最好,才有可能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才能有機會回到北城,而不是在那個破鎮子裡過完平庸的一生。
在老師和同學的眼裡,他懂事知禮,成績優異,挑不出一絲錯處。
在南潯的那個破學校裡,他其實瞧不上那裡的任何一個人,可表面上,他依然可以偽裝得很好。
“季雲笙,你的作業可以借給我抄嗎?”
“季雲笙,你今天可以幫我值日嗎?”
他都微笑著一一應下。
可實際上,季雲笙會在那個要求他幫忙值日的同學下一次獨自值日時,打翻別人掃好的落葉,然後微笑著,看著那個人遭受責罵。
他就是這樣的惡劣,記仇,肮髒不堪。
只有隱藏起所有的陰暗和不好,他才會被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