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大人。”這時,刑部的唐主事打斷了老太傅的話,“恕下官直言,洗襟台建好前後的事,您為何知道得這樣清楚?”
是啊,小昭王不在山中,涉事的溫阡和張正清已經離世了,那些挖渠的匠人即便沒被治罪,也接觸不到老太傅,老太傅是怎麽知道這些?
老太傅只是露出了一抹苦笑,“……且聽老夫往下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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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八,柏楊山的大雨還是沒停,張正清見溫阡滿目憂色,問道:“溫督工,可是有什麽不妥?”
溫阡猶豫許久,最終還是把顧慮說了出來,“登台祭拜,恐怕需要延期。”
“延期?”張正清聽了這話愣住了,但他眼中竟不見任何急色,“敢問督工,為何需要延期?可是因為這雨?”
溫阡點點頭:“雨勢綿延不止,排洪太難了,一刻不清理山渠,就會造成渠道淤堵,淤積太厚,雨水無法及時泄出,很有可能反衝樓台,即便今日建好,來日為防坍塌,也需要多次加固,不如乾脆讓士子們延期登台,等雨災徹底過去再說。”
“這……”張正清問,“可需要請示昭王殿下?”
溫阡點點頭:“你先下山告知殿下一聲,待我驗過水渠,再做定奪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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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傅看向謝容與:“殿下當日並沒有在山下見過憶襟吧?”
謝容與垂眸不言。
昭化十三年的七月初八,他的確沒有見到張正清,直至深夜,他冒雨回到山上,甚至沒有見到溫阡。
沒有人告訴他登台的日子或許需要延期。
從來沒有。
“因為……憶襟他以為,殿下您不會應允。”老太傅道。
小昭王是王啊,他幾乎是他們這一輩中最尊貴的人,先帝對他的教養甚至嚴於後來的嘉寧帝,何況那時他只有十多歲,所聞所見都太少,大抵也不懂得變通,登台拜祭這樣大的日子,照常理推斷,他不會同意延期的。
更重要的是,彼時的張正清,心中早已生出了一個隱秘的,不為人知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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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正清沒有去尋謝容與,他坐在山路旁一個矮岩上,天地雨水急澆而下,心中那個瘋狂的念頭似乎就在這雨中滋長蔓延。
那些登台的名額被老太傅拿來做了交易。
士子們登台已不僅僅是為了紀念滄浪江投江的士子。
洗襟台不乾淨了。
既然如此,這些士子有什麽資格在七月初九登台?
七月初九,是他父親和投江先烈的忌日啊。
張正清想,如果能延期三日,不,哪怕隻延期一日,只要錯開七月初九再讓士子們登台拜祭,那麽滄浪江水滌淨的白襟就不算沾上塵埃。
張正清害怕那個天資聰穎的小昭王在得知登台需要延期後,非但不應允,還會與溫阡一起想出解決法子,甚至找出新的通渠點,增派人手挖渠,所以他沒有下山尋謝容與。
他得想一個辦法,讓一切變得刻不容緩,讓登台的日子必須延後,讓小昭王甚至沒工夫想對策。
張正清繞去了背山的一個排水渠點,對夤夜通渠的排水勞工說,“諸位都辛苦了,回去歇著吧。”
勞工頭子在雨水中別過臉,問道:“溫督工的意思嗎?”
張正清笑了笑,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明早士子就登台了,通渠也不趕在夜裡幾個時辰,諸位回吧,省得明早朝廷大員和士子們上山,以為洗襟台還沒建好呢。”
勞工們聽了這話,不疑有他,很快離開了。
子夜時分,許多人已經睡下。張正清撐著傘,獨自立在雨裡,借著風燈微弱的光,他看著眼前如小河般流瀉的渠水,渠底很快積起淤泥,水流被截斷,匯成一灘灘水蕩子。
張正清想,這樣,也許登台的日子就能延後了。
當夜子時,溫阡沒有等到謝容與,再度巡視山中各個渠點,直至到了後山,看到了積起的水窪與截斷水流的淤泥,大驚失色。
溫阡顧不上其他,立刻去尋了左近的玄鷹衛,要求延後登台日期,立即排查各個渠道,看看有沒有渠水反衝樓台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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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老太傅惘然地笑了一聲,“溫阡當時找到的玄鷹衛,是玄鷹司的都點檢。”
彼時崇陽縣中士子朝臣聚集,玄鷹司老指揮使和小昭王一起下了山,山中的巡防交給了都點檢。
這個都點檢盡職盡責,隻一點不妥,他是曲不惟和章鶴書放在陵川的眼線。
士子登台意義非凡,早一日晚一日拜祭,或許對溫阡來說沒什麽兩樣,可是對那些士子來說,卻是天差地別,好不容易被選中,七月初九忌日登台,那是天子驕子,擱在七月初十,事後被人說起,出身也不那麽“正統”了。
而對於要踏上青雲路的登台士子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這點“出身”了。
都點檢心知其中分別,當得知溫阡希望延期拜祭以後,他隻問了一句話,“待會兒早上登台,這台子會塌嗎?”
“那倒不會,可是一旦樓台根基不穩,哪怕建好了,日後也需要加固,還請點檢大人速速並增派人手通渠,並稟知昭……”
還不待溫阡把這話說完,都點檢左右看了一眼,兩名玄鷹衛便上前把溫阡帶走了。
都點檢把溫阡軟禁在後山,隻道是待明日登台拜祭禮過了,再把他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