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落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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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落,周遭就清朗了許多。上京城一掃前幾日陰雲密布的陰霾,看著天穹放亮,似乎人也跟著精神起來。
這日雪一停,江家便也熱鬧了。人還沒走近,東院裡就傳來說話聲,“竹枝三捆,木柴兩捆,米糊裝了一整罐,奴婢和留芳穿破的襖子也帶上了。”
“夠了嗎?”這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乾淨又清澈。
“足夠了,少夫人。”德榮道。
“行,走吧。”
幾人沒從正門走,而是從東院的側門出去的。德榮是長渡河一役的遺孤,蒙顧逢音收養,才不至於饑寒交迫。自己受過苦,便想著為他人擋風雨,路上遇到乞兒,總會施舍一二,當年在中州,他和朝天勒緊褲腰帶,給小巷口的病老叟送過三年饅頭。京中富庶,他們又住在官邸,需要幫助的人少了,德榮便喂起野貓。他在江家住了幾年,這附近的野貓都認識他,一到冬天便來跟他討吃的。野貓很靈性,知道他是大戶人家的下人,絕不跟著進府,吃完東西“喵嗚”一聲便離開了。
今年的初雪來得急,雲頭在天上醞釀了幾日,倉惶間落下,把野貓後巷的窩給壓折了,德榮說要給貓兒搭個新窩,青唯朝天幾人便跟著一塊兒去。
謝容與遠遠看過去,幾個人動作利落,尤其是青唯,她似乎得了溫阡的真傳,手很巧,不一會兒就把窩棚搭好了,野貓見是德榮在,其中一隻沒有走遠,就在一旁舔爪子,它竟是第一個瞧見謝容與的,叫喚了一聲。
青唯下意識別過臉去,見是謝容與回來了,她將手裡的破襖交給駐雲,囑她鋪進窩舍裡,起身拿帕子揩手。她今日穿著襦裙短襖,明明厚實的衣衫,穿在她身上卻顯單薄利落,可能因為她瘦。謝容與卻知道她並不太瘦,至少脫衣之後抱起來,該有肉的地方都是有的,跟她這個人一樣,富有勃勃生機。
謝容與把袖爐遞給她,看著她因為專注微微泛紅的眼角,笑道:“小野姑娘‘差事’忙完了?”
青唯點點頭,“這裡辦好了,待會兒還得掃雪,我幾日沒練功夫,院子裡雪都積起來了。你怎麽回來了?”
早幾年她沒人庇護,都是憑真本事活著,練功夫幾乎從不偷懶。這些日子為何懈怠,原因只有謝容與最清楚。
朝天適時過來:“少夫人,那小的掃雪去了。”
“快去快去。”青唯道。
謝容與牽了她的手,跟她一起往院子裡走,他今日一早去了廷議,本來該回衙門,外頭有差事要辦,正好要路過江家,便回來看看她,“過會兒我就得走了。”
“小野。”謝容與頓住步子,“今早我去宮裡跟母親請安,我母親說,她想見你。”
青唯正待將袖爐交給留芳拿著,還沒遞出去,被這話嚇得手一顫,袖爐往下跌去,她眼疾手快地勾手接住,望著謝容與,“長公主要見我?”
她上一回見到榮華長公主是意外,因為她擅自闖宮,當時長公主待她頗嚴苛,一連好幾問也有些咄咄逼人,她總覺得她給長公主的第一印象並不好。
青唯心裡有點發毛:“長公主為什麽要見我?”
謝容與覺得好笑:“她是我的母親,你是我的娘子,不該見麽?”
第189章
“該見,可是……”青唯猶豫著道,“我不知道與長公主說什麽。”
她有點怵她。
謝容與道:“一家人能說什麽,一些家常罷了。我母親可能會問問辰陽那邊納采、納吉有什麽規矩,嶽前輩有什麽喜好,到時我會陪著你的。”
納采、納吉這些,不是成親才有的禮俗麽?
青唯道:“可是我們都這樣了,還用得著問這些麽?”
“我們怎麽樣了?”謝容與的聲音含著笑意,握著青唯的手稍稍緊了些。
他總是適可而止,頓了片刻道,“不管怎麽樣,當年結親用的到底不是你我的姓名,眼下再結一回不方便,該有的體面不能短了你,至少該把聘禮補上不是?”
他又笑了笑,“也不是今日就見,我母親近來住在宮中,不方便回公主府。”
這事青唯聽說了,皇后身懷六甲,后宮諸事都落到榮華長公主身上,得聞還能緩個幾日,青唯不由地松了口氣。
回到東院,院中廝役呈上一封信函,“公子,劼北的來信。”
信上字跡潦草,收信人寫的是謝容與,信卻直接寄來江家,顯然是嶽魚七的。
青唯和嶽魚七在中州分道而行,青唯隨顧逢音北上來京,嶽魚七則趕去劼北查曹昆德。一別兩月,嶽魚七該是打聽到一些消息了。
謝容與順手把信遞給了青唯,青唯拆開來一看,“果然有曹昆德的信兒了。”
“信上怎麽說?”
“還記得當年曹昆德流亡到劼北,遇到一個姓龐的恩人兄長麽?這個恩人兄長全名叫龐元正,沒他曹昆德活不下來。師父兩個月前到了劼北,跟劼北人打聽這個人,聽那邊的老人說,龐元正早在鹹和十四年就死了。”
謝容與道:“鹹和十二、十三年,劼北鬧過大災荒,那時候大周離亂,朝廷和各州府的救濟糧有限,劼北民生多艱,甚至有易子相食的慘像,龐元正是因為災荒過世的?”
“不錯。”青唯點頭道,“師父信上說,曹昆德早年被賣到劼北,得龐元正相助,七八年的時間,相處得宛如家人。鹹和十二年,劼北災荒,日子越過越難,三天未必能吃上一頓飯,龐元正覺得留在劼北苦無出路,便動了離開的念頭。他當時已經成家了,除了發妻,下頭還有一個六歲的兒子,他的妻子當時又有身孕在身,他走不開,於是決定把離開的機會讓給曹昆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