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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雲台_沉筱之【完結】》第162頁
  謝容與沒應聲,拂袖徑自邁入宣室殿。

  趙疏正在問翰林貢生鬧事的事,見謝容與一臉霜色地進來,稍稍一滯,擺擺手,讓殿中諸人都退下了。

  趙疏道:“表兄是從刑部過來的?”

  “臣是從哪裡過來的,官家難道不知?”謝容與涼聲道,“官家沒有治刑部的罪,是因為你早就料到何鴻雲會死,是嗎?”

  趙疏垂下眼不吭聲。

  “洗襟台喪生士子名錄中,有個叫徐述白的書生,官家早就知道他的死有蹊蹺,可當臣查到徐述白時,官家非但不告訴臣此事背後另有隱情,還叮囑玄鷹司也將線索按下不表呢?”

  謝容與道,“讓臣來猜一猜好了。”

  “何家屹立朝堂太久,朝中早就有人看他們不順眼,章鶴書提出重建洗襟台,只是一個契機,官家利用這個契機,順勢而為,心照不宣地做了一個或許能夠對付何家的決策,即借用瘟疫案,重查木料問題。這個決策,天知、地知、你知,畢竟那封寫給我揭發何鴻雲哄抬藥價的信,彼時只有你知道,是故在最開始,眾朝臣包括何家都沒有警覺。而作為順勢而為的酬勞,官家換取了一部分大臣的支持,借機複用玄鷹司。”

  趙疏靜坐於龍椅上,“這一點表兄早就猜到了不是嗎?否則這半年來,表兄如非必要,絕不前來見朕,初秋你進宮養病,朕原本要去昭允殿探望,你養好病後匆匆離去,不正是因此才對朕避而不見。”

  以至於日前青唯重傷脫逃,謝容與舊疾複發,章元嘉提議趙疏探望,趙疏猶疑再三卻稱不去,真的是因為沒有保住溫小野心中有愧麽?他是知道表兄不願見他。

  “我是猜到了,但我沒想到官家能把這筆交易做得這麽純粹。徐述白之死官家按下不表,不正是為了讓玄鷹司全力徹查瘟疫案直至將何氏徹底連根拔起嗎?官家要的何止是複用玄鷹司?官家要的是沒有何家以後,那個殘缺不全的朝廷!巨木枯倒卻能滋潤大地,荒野上養出一個個肥沃的空槽,何家沒了,鄒家沒了,還有許許多多依附何家的大小官職通通出缺,官家盡可以把自己人填進去,今日何鴻雲之死,不正是官家想要的結果,官家滿意了嗎?”

  謝容與看著趙疏,聲音冷下來,“可官家這麽做的時候,可曾想過幾日前無辜枉死的藥商?官家不把這條線索隱下來,起碼我會知道徐述白之死背後另有其人,起碼在藥商死的時候,我們不會這麽被動,不會來不及阻止。”

  趙疏聽謝容與提起藥商,眼眶不由慢慢紅了,他啞聲道:“三年了,三年……朕高坐於這個龍椅上,下頭空空如也,這個龍椅,朕哪裡是坐上來的,朕是被人硬架上來的。雙手被縛,足不能行,張口無聲,身邊連個說真心話的人都沒有。好不容易等到這麽一個機會,朕……不得不伺機而動,藥商之死朕亦不曾想到,近日想到他們被害有我之過,也曾夜夜夢魘,表兄是覺得這權術肮髒嗎,朕也覺得髒,但是朕……沒有辦法……”

  “我憎惡的不是權術。”謝容與看著趙疏,“權術在這朝堂之中本就是司空見慣的東西,我長在深宮,談何憎惡?”

  他穿著玄色親王袍服立在殿中,一身侵染風霜。

  “官家要我說實話嗎?”謝容與的聲音是寂寥的,“那座樓台,是為投身江河、戰死邊疆的英烈而建,它本該是無垢的。所以——”

  謝容與笑了笑,“所有拿洗襟台做文章的人,都不是東西。”

  “何鴻雲不是東西,章鶴書不是東西,如今看來,”謝容與望著趙疏,“官家,也不是個東西。”

  趙疏聽了這話,愕然抬頭看向謝容與。

  他的嘴角掛著一抹極淡的,嘲弄的笑,清冷的眼尾微微上挑,目光竟似不羈。

  這麽看上去,他竟不像謝容與了,反而做回了那個未曾摘下面具的江辭舟。

  可是真正的謝容與又是怎樣的呢?

  只有趙疏還依稀記得,在士子投江之前,那個常常伴在自己身邊的表兄是如何逍遙自在,便如他那個醉意欄杆,寫下“乘舟辭江去,容與翩然”的父親一樣。

  只可惜謝楨故去,謝容與被接來深宮,自此肩負重擔,不得不承載所有人的希冀長大。

  帶上面具後,謝容與做江辭舟做得淋漓盡致,昭允殿的人都歎,小昭王是心疾未愈,可趙疏卻覺得,或許這樣,才是謝容與真正的樣子,誤入深宮,將那份天生自在收進骨子裡,所以忽逢劫難墮入深淵,也許只有做回自己,才能真正治愈心疾。

  摘下面具不是他,帶上面具才是他。

  謝容與這副譏誚的語氣,忽然把趙疏拽回了兩兄弟時時吵鬧的兒時,他忍不住道:“表兄說不要拿洗襟台做文章,朕可願拿洗襟台做文章!洗襟台除了是表兄的心結,亦是父皇的心結,朕的心結!但朕沒有辦法,朕不能一直這麽無能為力,朕除了是皇帝,也是個人,朕除了天下蒼生,也有想要完成的心願,想要實踐的諾言,想要守住的初心,想要保護的人……”

  他倏地站起身,清秀的頰邊透著一絲蒼白,看向謝容與,一字一句道:“朕之心,天地可鑒。”

  謝容與看著趙疏,片刻垂眸:“臣不是不理解官家,臣或許只是……”

  或許,對於洗襟台,他總是草木皆兵。

  他笑了笑,低聲道:“有樁事,官家不覺得異樣嗎?我不姓趙,我姓謝,深宮該是帝王的居所,可我一個異姓王,卻在這宮裡住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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