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前面的斷崖就是,快到了——”
余菡坐在馬背上,聲音顛簸在殘風裡。她從未想過這麽陡峭的山間也能跑馬,到了斜坡處,半身幾乎被拋至了半空,五髒六腑都要顛倒一遍,好在身後的女子馬技極好,任她顛三倒四一番,總能把她拽回馬背坐好,及至看到前面斷崖,青唯展眼一望,這哪裡是什麽崖,不過是一道寬三丈深三丈的溝,時間緊迫,青唯當機立斷,回頭對謝容與與玄鷹衛道,“來不及繞行了,我們越過去——”
言罷,她一馬當先,揚鞭提速,隨後往上一拽韁繩,身下的駿馬高邁前蹄,在半空中舒展身姿,穩穩落在對面山道。緊接著,謝容與和玄鷹衛也策馬越了過來。
這邊山道地勢較低,馬蹄落地,視野一下開闊,古槐邊的墳塚一下子映入眼簾。
可惜在墳塚前,並沒有一個滑手似泥鰍的縣令,只有一個倒在血泊中的人。
孫誼年平躺在地,仰面朝天,身下的泥地已被血洇紅,胸膛劇烈起伏著,不斷地嗆咳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
第112章
青唯勒停馬,余菡幾乎是摔了下去,她慌亂地爬起身,朝孫誼年奔過去:“……老爺?老爺——”
幾名玄鷹衛也一並停了馬,孫誼年胸腹的刀傷儼然是新的,四周卻不見凶器,說明殺手拔了刀,尚未走遠。
山間有風,馬在風中打了個響鼻。
就在這時,左旁的林間倏然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像獸蹄踏上腐葉。
兩名玄鷹衛立刻循聲追出。
余菡手忙腳亂地將孫誼年扶起,她不知道該怎麽做,一邊喊著“老爺”,一邊拿帕子去堵他身上的血眼子,無奈他胸腹的傷是貫穿傷,血太多了,怎麽也止不住。
孫誼年的目光卻是渙散的,他看著余菡,還以為置身夢中。
常言說,人們在死前,會經歷一輩子最美的一場夢。他們會看到自己最牽掛的人,與他們團聚。
可是他這夢裡,怎麽來的是她呢?
他家裡的河東獅呢?他的一雙兒女呢?
一念及此,孫誼年才意識到這不該是夢,原來余菡是真的來了。
余菡的眼眶早已紅了,她仍是無措的,見手帕止不住他的血,又去撕扯自己的裙裾,渴盼著能幫他把傷口包扎起來。
孫誼年驀地握住她的手腕,喘了幾口氣,微弱地問:“你怎麽……你怎麽會來……”
他的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
余菡怔了怔。
他竟不相信她會回來?
他總說戲子薄情,難道……他真的以為她薄情?
這冤家!余菡心中又難過又著惱,但她明白眼下不是發作的時候,她道:“你撐著,我就是走殘這雙腿,也幫你把大夫找來——”
孫誼年握在她腕間的手緊了緊,“別……別去了。”
他的眸中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追悔,最終,沉沉地歎了一聲:“我……對不住你……”
余菡卻莫名,“你哪裡對不住我?”若不是他當初收她做外室,她恐怕至今沒有安身之所,“不行,我得立刻去尋大夫,你等著我回來!”
“別、別去了。”孫誼年喚住她,聲音啞得幾乎破碎,“……我……已經活不成了……”
他的目光越過余菡,落到青唯與謝容與身上,漸漸了悟,原來是他們帶著她過來的。
青唯見孫誼年氣若遊絲,心知該留時間給他與余菡道別,可他們費盡辛苦尋來這裡,不能再錯過問明真相的機會。
思及此,她半蹲下身:“孫大人,您能否告訴我們,當初方留登洗襟台的名額,究竟是從誰手中流出來的?”
孫誼年聽了這一問,看了謝容與一眼,片刻,他垂下眼,將目光避開了。
他不願說,青唯早也料到了。
他要是肯交代一切,也不至於拖到今日,這樁案子裡,他自己也不乾淨。
青唯問:“孫大人,您是想安排妻兒離開,隨後獨自把秘密帶進墳墓裡,以保他們平安嗎?”
她說:“您的妻兒已經平安離開了,至少今天早上,我們未曾接到他們被攔阻的消息。可是,”她一頓,“小夫人,您不覺得她可憐嗎?”
孫誼年嘴角顫了顫,沒有吭聲。
青唯道:“小夫人舍下性命來尋您,孫大人,您不為她的以後想想嗎?”
孫誼年聞言,倏然抬目看向她。
適才孫誼年為何說對不住余菡,旁人不知道,青唯旁觀者清,到底能猜到幾分的。
余菡是他在竹固山出事的半個月後納的。
是他這五年來沉溺的溫柔鄉。
為了她,他不惜在城西為她圈了一座莊子,時時來看她。
常人都道這個戲子出身的外室,是孫大人心尖上的肉,道是孫大人糊塗了,為了一個戲子,跟糟糠妻鬧成這樣。
可是到頭來呢?
到頭來,孫誼年苦心安排,讓自己的妻兒平安離開上溪,卻設計讓余菡踏上一條險之又險的路。
余菡不過一個外室,哪怕孫誼年大禍臨頭,她真的需要離開上溪嗎?
便是要離開,孫誼年一個縣令,難道不能多安排一輛馬車,多塞進去一個人,讓她走那條與他妻兒一樣平安的路?
可他沒有這麽做。
他讓扮作管家的蔣萬謙隨她一起離開,其實是借由她遮掩蔣萬謙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