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官家,沒人了。”曹昆德道,跟趙疏打趣,“今兒可真早,太陽才落山,他們就各忙各的去了,官家回會寧殿,能趕上口熱乎飯。”
趙疏笑了笑,說:“回吧。”
天的確還沒暗,不過太陽落山是瞧不見的,雪下了好幾日,上京城的雲霾也不見散,晝夜的分割只能靠天光晦明分辨,有時候不知怎麽的,一個轉身就入夜了,趙疏在一片昏色裡邁入會寧殿,瞧見殿中立著端麗身影,他怔了怔:“你來了?”
章元嘉已在殿中候了一時,上前來福了福身:“官家近日辛苦,臣妾為官家送參湯來。”
趙疏微頷首,“外殿冷,到裡面說話。”
進到內殿,趙疏任墩子為自己去了龍氅,他在長塌前坐下,雙手撐著膝頭,遲疑了一會兒才問:“你近日……去看過母后嗎?”
章元嘉正將參湯擱在龍紋小案上,聽了這話,她退後兩步,欠身道:“去過。母后她聽聞何家出事,很傷心,何家……到底是她的母家,小何大人更是她最疼愛的侄子,臣妾瞧著,母后似乎有話想親自對官家說,可官家近日總也不去西坤宮。”
趙疏沉默了一會兒,道:“不是朕不願去,何家罪重,即便朕是皇帝,也無法網開一面。你近日得空,多去西坤宮陪母后,幫朕勸解勸解她。”
章元嘉點了點頭:“臣妾知道的。”
她見趙疏目色沉鬱,疲態盡顯,知他近日操勞,於是將語鋒一轉,溫聲道:“殿下,臣妾適才其實是從昭允殿過來的,午過臣妾去探望姑母,表兄已醒過來了。”
趙疏聽了這話,眸中果然染上一抹神采:“表兄眼下怎麽樣?”
“臣妾不曾親眼探望,是以不敢確定,但是臣妾離開前,姑母讓臣妾帶話,稱是官家辛苦,許多事,她知道官家已盡了心。”章元嘉說到這裡,笑了笑,“左右官家今夜得閑,不如親自去昭允殿看看,也算散心了。”
然而趙疏聞言,眸中剛浮起的神采又隱去了。
他垂眸坐著,手仍撐在膝頭,握緊又松開,半晌,安靜地道:“不了,朕就不去了。”
趙疏心中其實是愧疚的。
他知道洗襟台在謝容與心上烙下的陰影有多深,可他雖高坐於九霄之上,力量實在太薄弱了,以至於他想要查一個瘟疫案,都不得不假手小昭王,把一個殘缺不全的玄鷹司交給他,任他在外出生入死。那夜刑部發現溫氏女蹤跡的奏稟來得太突然,各部衙司震動,當年海捕文書急調而出,他甚至來不及多辯說一句什麽,眼睜睜看著左驍衛出了兵——雖然他知道,他說什麽都沒用。
小昭王的宿疾複發得突然,但趙疏知道,這宿疾究竟是因何複發的。
責任在他。
他身為九五之尊,三年了,他忍辱負重,勤勉克己,本來以為一切都在好起來,到頭來,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章元嘉立在一旁,將趙疏目中的愧色盡收眼底,她有點心疼,都道是高處不勝寒,但他們一起長大,她這些年,只看到他獨立雲端的無助。
章元嘉輕聲道:“今夜,臣妾陪著官家吧。”
趙疏聽了這話,愕然抬頭。
她是個極其自矜的人,甚少說出這樣的話。
章元嘉知道他會誤會,別過臉,也不看他,隻道:“臣妾知道官家政務繁忙,陪著官家,不必做什麽,官家要看奏章,看就是。”
趙疏沒吭聲,順手拿過頭一份奏疏,目光頓了頓,竟是章鶴書的。
他又看向章元嘉,遲疑了一下,本想說“不必了”,然而話到了嘴邊,竟變成溫聲一句:“過來坐吧。”
章元嘉聽了這話也似意外,半晌,她才挪了步子,在龍紋小案的另一側坐下,垂眸時,眸底竟閃過一絲難以覺察的悅色。
趙疏瞧見這抹悅色,心一下就軟了,他笑了笑:“朕看奏疏通常要看到天際浮白,只怕你要熬不住。”
“官家怎麽知道臣妾熬不住?”章元嘉道,“官家忘了,小時候我們在角樓頂上等日出,官家總是比臣妾先睡著,等官家醒來,臣妾的雲紋帕都繡好了。”
她說著,吩咐:“芷薇,把本宮的繡繃取來。”
第78章
天更晚一些,謝容與的第二道藥煎好了。
吳醫官親自端著藥,往東偏殿走,還未進到殿中,隱約聽到裡頭傳來說話聲,他皺了眉,問候在外間的小宮婢:“怎麽回事?”
不是說了要靜養嗎?
小宮婢怯怯地答:“回醫官,適才您一走,殿下執意要傳祁護衛,殿裡的人拗不過,隻得應了,眼下祁護衛剛到。”
吳醫官的目光冷下來:“我看殿下是不想好了!”
他板著臉,邁入內殿,祁銘一見他,頃刻息聲,吳醫官將藥碗遞給德榮,寒聲道:“老夫老了,勸不動殿下,連這大殿裡的人都把老夫的話當耳旁風。適才老夫去煎藥,都是怎麽叮囑你們的?”
他這話看似在斥責德榮幾人,句句指向謝容與。
謝容與聽得明白,低聲道:“醫官莫怪,人是本王讓傳的。”
他剛清醒不久,氣色很不好,這會兒倚在引枕上說話,姿態倒是放得很低。
吳醫官見他這副形容,火氣慢慢散了,他在病榻邊坐下,為謝容與把了脈,語重心長道:“老夫知道殿下憂心,但事已至此,急是急不來的,上回殿下執意停藥,虧了身子,眼下宿疾複發,耐心將養才是最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