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接近卯初,尋常這個時候,哪怕落著雪,也該有早食鋪子張羅著買賣了,而她眼下驅馬走在大道上,四下鋪門緊閉,樓舍裡連一點晨起的光亮都沒有。
青唯幾乎本能地勒停了馬,朝周遭望去。駿馬不耐地在雪地裡蹭了蹭蹄子,呼哧出幾口熱氣。
下一刻,她調轉馬頭,往一旁的深巷走去。
她的心是懸著的,就在她停下馬的瞬間,她聽見了緩慢的拔刀聲,聲音極其細微,近乎要與簌簌落雪混在一起,但是瞞不過她的耳朵。
有人跟著她。為什麽?
青唯耳畔忽然浮響起曹昆德適才說的話:
“你且去吧,仔細天黑路滑。”
“適才與你說話,恍惚覺得你還是當年那個小姑娘,可你到底已經長大了,風霜雨雪,都想自己去闖。”
“若換了咱家,咱家可不在那荒郊野地裡動手……要將事情鬧大,將上京城攪得人心惶惶才好。”
是啊,如果僅僅是為了對付何鴻雲,大可不必將藥商殺在城郊,這一點曹昆德能想到,朝中那些老狐狸難道想不到嗎?
既然想到了,他們依舊決定讓巡檢司第一時間發現屍身的目的是什麽?
青唯一念及此,心中驀地一寒。
藥商之死事發突然,她看見那個喪失雙親的小姑娘,不管不顧闖來東舍,卻忘了多想想,自己如今處於何種境地。
是,哪怕她露了臉,時隔經年,朝廷想要查出她的真正身份,多少要些日子。
可她怎麽忘了呢?在這座上京城中,還有一個人,可以隨時隨地置她死地。
或許是五年前,她在洗襟台下得他相救,五年時日,他盡心盡力地幫她隱瞞身份,甚至連何鴻雲都不能在他的遮掩下取得分毫線索,讓她誤以為他不會輕易害她。
所以她忘了,她在曹昆德手中,自始至終只是一枚棋子,一枚只要有更好的選擇,就可以隨時拋棄的棋子。
青唯第一反應是往城外趕,驅馬沒兩步,她立刻頓住。
來不及了,曹昆德既然決定絆住她,不可能留時間讓她尋求的庇護。而她與謝容與相識太短,她念及曹昆德的救命之恩,甚至沒在謝容與面前提及過他。
今夜這一關,只能靠自己。
青唯若無其事從深巷裡打馬而過,走到巷角盲區,她以迅雷之勢飛身下馬,折入牆後草棚之下。
青唯並指撚著一枚石子,往街頭另一端的高窗擲去,石子擊在窗欞,發出一聲悶響,刹那間,隻聞長矢如破風,幾乎是同一時間射向窗欞之處。
埋伏在街巷中的兵衛齊齊拔刀,青唯立刻就向巷子另一頭奔去。
她將身法提到極致,盼望著昏沉的黎明能掩去自己身形,腕間纏繞著的布囊已經解下,軟玉劍握在手中,蓄勢待發。
然而,就在青唯逃出深巷的一瞬,前方火光乍然亮起,幾乎要灼透天光。
左驍衛輕騎在巷口列陣,中郎將高坐於駿馬上,冷目注視著她:“原來足下竟是溫阡之女,久仰。”
第76章
半個時辰前,城門西郊。
藥商在荒野裡跪了滿地,伴著祝家小女一聲接著一聲的啜泣,愈來愈義憤填膺,“殿下,齊大人,今日死的是祝家,來日死的就是我們,何家人心狠手辣,五年前的林叩春,就是被他們滅口的,他們不會放過我們!我們豁出去了,現下就去宮門口跪著,哪怕凍死在這雪天裡,也好過死在何家手上!”
齊府尹見局勢難以控制,勸解道:“諸位,諸位聽本官一言,你們若想告禦狀,不可如此莽撞,你等推選出一人,將冤情寫成狀書,明日卯時到紫霄城外敲登聞鼓即可,屆時,會有禦史帶你們到宣室殿上,官家問什麽,你們答什麽。”
“我們到了宣室殿,官家便能治何家的罪麽?”
“倘若官家不定何家的罪,何家事後報復我們,我們的安危如何保證?”
“今夜祝家人的死,殿下與齊大人乃親眼所見,明早我們到了殿上,二位會幫我們說話麽?”
齊府尹道:“諸位放心,倘何家真是罪大惡極,朝廷定會派人保護你們,本官與昭王殿下也會站在你們這邊。”
藥商們還有問題要問,一時間吵嚷不休,祁銘立在一旁,見謝容與臉色十分不好,上前來低聲道:“殿下,這裡有齊大人,您去草棚下歇一會兒吧。”
今日出宮得急,謝容與沒帶什麽人,眼下身邊可信賴的只有祁銘一個。他“嗯”一聲,到了草棚裡,說:“幫我找點水。”
雪天的荒郊地裡,找點水並不容易,兵衛們身上倒是帶著水囊子,但那是粗鄙之物,哪配給昭王殿下用呢?祁銘正預備打馬去附近的驛站取水,一旁的史涼心明眼亮,摘下腰間的扁銅壺,呈給謝容與:“殿下,這銅壺裡的水是小的為曲校尉備的,壺也是新的,殿下若不嫌棄,將就著先吃一些。”
謝容與接過,道了聲“多謝”。
他自摘下面具回到禁中,幾日下來幾乎是連軸轉,尋常人都撐不住,何況他有宿疾。
宿疾雖在心,病了五年,到底十分傷身,況且他乍然停了藥,整個人難免不適,今夜驚聞藥商之死,雪夜裡往來這麽一程,到了這會兒,渾身上下已是細汗涔涔,連呼吸都粗重起來。
幾口涼水並不能緩解多少,他沉了口氣:“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