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氏一怔,抬眼對上謝老夫人的目光後,也靜了下來,“是,母親。”
謝老夫人轉臉看向謝伯縉,神色肅穆又和藹,“阿縉,等你到了長安,便去你大姑母府上住著,見見你嫣兒表妹。若這樁親事能成,那自是最好的。若你對她不中意,或是她對你無意,咱也不強求。不過你要記著謝家祖宗留下的規矩,兒郎娶妻後,非特殊情況,不納二色。”
她抬起眼皮看了長孫一眼,見他並無不滿,才繼續道,“對男人而言,尤其是對咱們這種有權有勢的公侯貴族,這規矩似乎有些強人所難。所以祖宗說了,謝家兒郎娶妻,除了門當戶對,最要緊的一條便是彼此中意……日後就算情分淡了,想想媳婦是自個兒心甘情願娶進門的,多少念些舊情。當年你父親要娶你母親,也是他親自求到我與你祖父面前,信誓旦旦說認定了你母親,我們這才去你外祖家提親……我說這些,你可明白了?”
謝伯縉一臉正色,掀袍起身,朝老夫人一拜,“孫兒謹遵祖母教誨。”
謝老夫人欣慰地頷首,抬手示意他坐下,喝了口茶水潤潤嗓子,神色懶怠,“你的婚事你自個兒也上些心,此次去長安,多留意些。長安乃天子腳下,高門遍地,貴女如雲,你選擇的機會也多。待你挑中個最喜歡的,盡可告知我與你母親,便是你看中公主,祖母我也盡力給你求來。”
她這話音剛落,門外就有小廝過來,彎腰恭謹道,“世子爺,國公爺那邊請您過去有事相商。”
謝老夫人擺擺手,“你父親既叫你,你就先過去吧。”
謝伯縉朝謝老夫人和喬氏拱了下手,轉身與那小廝一道離開。
直到長子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後,喬氏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阿縉他……唉,我這個當母親的都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他的情緒比之五年前,越發不形於色。母子之間好似也生疏了些。
謝老夫人能理解這種感覺,寬慰道,“咱們做母親的總不能管一輩子,將他們養大了,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都是他們自個兒的選擇。何況你三個兒子裡,阿縉自小便是最有主意的那個,你啊,就別操心他了……”
喬氏輕輕歎了口氣,“兒媳知道了。”
……
陽光透過花格窗戶投影在白牆之上,光影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換著。
前院的書房門緊閉著,十米處站著兩位看守的侍衛。
古樸雅致的書房內,晉國公父子倆對坐在窗下,當中擺著一局棋,黑白棋子縱橫交錯,互為掣肘。
“三皇子在北庭一切可還好?”晉國公氣定神閑落下一子,旋即抬起眼,等著長子的回應。
三皇子,便是三年前被盛安帝廢掉的太子,裴青玄。
“剛到北庭時難免沮喪,後來慢慢也習慣了,三殿下是個明白人……”謝伯縉骨節分明的手指拾起一枚黑棋,稍作思索,落下棋子,淡淡補了一句,“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
晉國公沉吟道,“至情至性之人,若是個富貴閑人倒瀟灑快意,可惜他偏偏托生在皇家,如今落到這個地步……罷罷罷,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或許他被貶去北庭,於他也是一場解脫。”
謝伯縉把玩著棋子,嗤了一聲,“解脫?”
晉國公看向他。
謝伯縉黑眸沉靜,宛若深潭,“若是真叫五殿下即位,以他那多疑的性子,可能容得下三殿下?且許皇后和鎮北侯府都在長安,三殿下豈能棄母族不顧,偏安北庭?”
晉國公盯著長子半晌,直到謝伯縉提醒道,“父親,該你下了。”
“看來你對三殿下很了解。”晉國公漫不經心地放下一枚白玉棋子。
謝伯縉沒答,隻道,“父親,若是五殿下坐上那個位置,我們晉國公府可還有今日的地位?”
晉國公沉默了。
良久,謝伯縉落下一子,收了手,平淡道,“父親,這盤棋下完了。”
金漆獸面雕花香爐裡青煙嫋嫋升起,一縷夕陽從木格花窗灑進來,晉國公堪堪回過神,垂眸掃過那籠罩在暖光下的棋盤,心算了一遍,果真是下完了——黑棋勝,白棋敗。
“好,這棋下得好。”他看向長子,成熟的面容露出一抹笑來,“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如今我這棋藝是不如你了。”
謝伯縉掃過晉國公鬢邊夾雜的幾根銀發,黑眸微動,半晌低聲道,“父親,這些年辛苦了。”
晉國公笑意更甚,起身走到謝伯縉身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嗯,這膀子又寬又結實,是能扛起家裡的擔子了。阿縉,我的好兒子,你是真的長大了,為父甚是欣慰。”
***
不知不覺,夕陽西下,高而遼闊的天邊紅霞似火,又似鋪了一地的金子,金燦燦地染遍庭院前的繁茂花樹,夜風習習,將白日的燥熱也吹散幾分。
前院正廳裡燈火通明,紅木如意八仙桌擺滿珍饈美味,祖孫三代圍坐一堂,說說笑笑,其樂融融。
為了給謝伯縉接風洗塵,國公爺還拿出一壇珍藏多年的西涼春,酒蓋一揭開,那清冽醇香的酒香直往鼻子裡鑽。
眾人舉杯歡慶,就連雲黛也小酌了一杯。
這頓飯吃得很是歡暢,直至夜深,晉國公還意猶未盡地拉著謝伯縉飲酒,最後還是喬氏出言相勸,晉國公才放長子回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