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公動作細致的擦著長劍,黃浸浸的燭光下,鋒利的劍刃寒光凜凜,他對妻子的語氣卻滿是柔情,“好夫人,你先別擔心,朝堂那邊還沒下軍令,沒準北庭軍就足夠應付烏孫軍,那便無需我們隴西軍赴援。”
“最好是這樣。”喬氏湊到他身旁坐下,兩道柳眉蹙著,“你每回出征,我的心就跟放在鍋上煎熬一般,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日夜隻盼著你平安回來……那種提心吊膽的滋味,實在太難熬了。”
晉國公將劍放在一旁,大掌摟住喬氏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記掛。不過你夫君我英勇神武,尋常人難以傷我半分。”
喬氏被他這話給逗笑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真是越老越不知羞。”
夫妻倆說笑一番,戰爭帶來的緊張感稍緩。
然而,七日後,一封加急聖旨從長安直至隴西大營——
烏孫軍來勢洶洶,北庭軍備難以抵擋,命晉國公統領三萬大軍前去支援,務必將烏孫部落趕回伊犁河谷。
聽到這旨意,喬氏整個人都不好了,對外倒沒表現出來,一回到屋內,就忍不住紅了眼圈,“你腿上還有舊疾,才歇了沒半年,又要你去賣命!那北庭軍都養了些什麽廢物蠹蟲,五萬烏孫兵都擋不住。”
晉國公趕緊去哄她,又道,“我們謝家世世代代駐守隴西,防禦外敵,護衛西境,本就是我們職責所在。”
喬氏咬唇,心裡難受又沒法,當初嫁到這晉國公府,她就知道下半輩子提心吊膽的日子不會少。
一陣沉默後,她問,“那你什麽時候出發?”
晉國公斟酌道,“清點糧草輜重,安排兵馬,最遲七日後。”
頓了頓,他觀察著喬氏的臉色,補了一句,“夫人,這回我打算將阿縉也帶上。”
果不其然,喬氏嬌美的臉色更差了,捏緊帕子望向晉國公,“阿縉才跟你去軍營練了一年,現在帶去戰場會不會太早了?”
“不早了,我也是在他這般大的時候,第一次砍下敵人的頭顱。紙上得來終覺淺,真要想成長起來,還是得真槍真刀上戰場。而且這次,是阿縉自己提出要跟我去沙洲的。”晉國公成熟英俊的面容上滿是自豪,摟著喬氏肩膀的手緊了緊,“我們的阿縉長大了,想離開你我的庇佑,自己出去闖一番天地了。”
喬氏愕然,再想到長子持重守靜的性子,一時無話。
好半晌,她挨著榻邊坐下,輕輕歎口氣,“他自小便是個有主意的,現在大了,我也管不著了,都隨你們吧。反正你們在外禦敵,我就在這替你把這個家守好,把幾個小的照顧好,安安心心等著你們回來。”
晉國公摟著她道,“我知道夫人最是賢惠明理的。”
“你別拿這些話哄我。”喬氏哽噎道,“其他我不管,隻一條你們必須記著,你和阿縉如何出去的,就得如何回來!”
晉國公自是滿口應下。
***
世子爺要隨國公爺出征的消息,很快傳遍肅州城。
雲黛對戰事有心理陰影,聽到倆人不日即將出征,連著好幾日都睡不好,白日上課也心神不寧的,一回府中,不是抓緊縫製護腕,就是去小佛堂祈福。
戰場上刀劍無眼,她真是太害怕了,害怕噩耗再次來臨,她已經失去了父兄,再不想見到身邊親近之人有半點不測。
是以當喬氏要她跟著一起去法圓寺拜佛時,雲黛毫不猶豫答應了。
那日風和日麗,國公府一大家子一齊出了門——
除了國公爺,大軍出發在即,他實在抽不開身。
謝家三兄弟共乘一輛馬車,雲黛與喬氏一輛。
馬車上鎏金博山爐泄出嫋嫋安神清香,喬氏端坐著,手中握著一串紫檀木小葉佛珠,閉目養神。
雲黛靜靜靠坐在窗邊,春風吹起車簾,她望著郊外春意盎然的景色,不由想到八百裡外的沙洲。
一邊是歲月靜好,一邊是戰火燎原。
雲黛清麗的眉眼浮上不符年齡的沉重與惆悵,她真是恨極了戰事。
晌午時分,一行人到達法源寺。
山間寺廟佛香嫋嫋,門口早已有僧人等候。
雲黛乖順地跟在喬氏身旁燒香拜佛,就連往日最鬧騰的謝叔南今日也斂了性子,恭恭敬敬朝著佛祖拜了三拜,分外虔誠。
謝伯縉並不信神佛,這次之所以跟著來,完全是為了讓母親安心。
見所有人都拜過了,就他一動不動的杵在佛殿門外,喬氏朝一旁的雲黛道,“雲丫頭,將你大哥叫進來,他也得給佛祖上香。”
“是,夫人。”雲黛點頭應下,小小的身子從青色蒲團爬起來,緩步走到門口。
午間陽光緩緩流動,穿過繁茂青翠的枝葉,在地上落下斑駁的影子。謝伯縉站在樹下,線條分明的臉龐被光影分割成兩邊,一半明,一半暗,安靜又穠麗。
雲黛看呆了一瞬,等回過神來,脆生生喚道,“大哥哥,夫人叫你來進香呢。”
聽到這聲音,謝伯縉緩緩側過臉,眸光輕垂,“你們拜便是。”
雲黛搖頭,“那不行。你和國公爺要上戰場了,你們也得拜一拜的。大哥哥,來都來了,你就拜一下吧。”
她仰著一張滿是認真的白嫩小臉,黑眸清凌凌的,謝伯縉從裡頭能看到自己的影兒,長長的一道暗色,她的眼眸卻是亮的,泛著水光。